我是一只来报恩的猞猁。
我打量着眼前这只无所不能的人类,有些苦恼。
他好像并不需要猞猁的帮助。
1.
徐宴是一只人王,这是据我蹲守在他家门口那棵大白杨树上观察多日得出的结论。
他的领地很大,从天蒙蒙亮就出门巡视,一直要到日落好久才回来。
他的手下也很多,每天都有很多人簇拥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特别像我家隔壁那只豺狗。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好像伴侣不多,我蹲了这么多天都没看到一个雌性出入他的领地,也没人捕猎给他带食物回去,怪可怜的。
妈妈说徐宴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必须要报答徐宴的救命之恩。
那我好像知道报恩的方法了。
2.
第二天,我就站在了他家门口,以徐家第十九批保姆候选人的身份。
“妈,我自己能照顾自己,您就别给我塞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到家里来了行吗?”
我和另外三个阿姨局促地站在玄关处,听着里面徐宴无奈的抱怨声。
“你那哪是照顾自己啊?那简直是糟践身体!”徐妈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在小猞猁的耳朵里无限放大,“我知道你不想让人伺候,但有个人给你做点热汤饭总是好的呀,你要是真有了胃病,妈妈会心疼的呀!”
“妈……”
“好了啊,你韩阿姨喊妈妈去搓牌了哎,妈妈不跟你说了,起码要留下一个哦,不然妈妈真的会很伤心的——”
徐妈妈根本没给男人反驳的机会,当机立断地挂断了电话,只留下我们五个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徐宴扶额,指着我们几个,“有谁会做饭?”
“我会!”
“我也会!”
“我能做!”
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不带一丝犹豫。
只有一个人没说话。
徐宴视线看向那个肌肉蓬勃、鹤立鸡群的女人。
没错就是我。
“我……”
四双眼睛紧盯着我,我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我会做烤鸡。”
咕咚一声,口水声清晰,我弱弱补充一句,“这个算吗?”
四双眼睛里有三双都明确表示不屑。
徐宴看着眼前这个长得一脸清澈而愚蠢的肌肉小女孩,顿了顿,忽然笑了下。
“就你了。”
3.
谁?
我吗?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指着自己,眼睛瞪得老大,我吗?
我成为徐宴保姆这件事决定得草率而愉快。
我站在徐家五十多平的开放式厨房,看着台面上未开封的高档厨具,犯了难。
细说起来我猞龄才两岁半,拢共成精也才一年。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除了学人类写字就是跟着妖管会学点基础小法术,中间穿插些我妈的耳提面命,别无他物。
这就导致,做饭,我不会啊!
我举着手机,生涩地跟着屏幕里那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大厨切菜。
“锅烧空气……油到七成热下鸡肉……”
“生抽少许,盐少许,白糖少许……”
大厨娴熟地捏起一撮盐撒下去,颠锅,火焰在锅上熊熊燃烧,绚烂而华丽。
我颤巍巍铲起一小勺盐撒到咕嘟冒泡的菜里,实在学不会将锅下面的火转移到锅上面,只能从掌心幻化一簇火焰到菜上转了一圈去。
妖协闪送来的上等西伯利亚野鸡,配上我算不得太高明的厨艺,一盘看起来灰乎乎的爆炒鸡块就做好了。
我坚信这道菜看起来丑吃起来香,只是餐桌对面徐宴的表情看起来也灰乎乎的。
不过我毕竟是徐宴钦点的做饭保姆,为了尊严与脸面,徐宴还是夹了一筷子往嘴里送去。
两秒钟后,这盘菜就进了垃圾桶。
“我妈把你送来我这儿,真的不是想换一个儿子?”
徐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呃,哈哈……”
我总不能告他实话,说我是使了个小法术,篡改了管家的记忆混进来的吧。
小猞猁只是想报恩而已。
毕竟我是我们猞猁一族最勇猛的雌性,捕猎这种小事不在话下,肯定不能让恩人饿肚子。
4.
不过这之后徐宴再也没让我进过厨房。
徐宴说像我这样壮壮的小女孩做保姆是屈才了。
所以我现在的职位是徐宴的保镖。
保镖也行,我也在行。
我开始每天跟着徐宴上下班,也第一次了解到出窝后徐宴主要的行程。
徐宴不愧是领主,每天要他管的事好多好多。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跟他说话,有些雌性的味道香香的,香得我捂着鼻子直打喷嚏。
然后她们看我的视线就变得不友好起来。
“喂,乡巴佬。”
在我去标记地盘的时候,跟徐宴说过话的一个香香雌性喊住了我。
李秘书的穿着很火辣,白衬衫微微撑开,隐约还能看到内衣的形状。
她上下打量着我,表情带着不屑,“真不知道徐总怎么会让你这种土狗跟在身边,就凭……”
她表情变得莫名,“难不成徐总喜欢健美的?”
“……”
“不是……”我弱弱解释,“我是保镖。”
李秘书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保镖?”
“你?”
她又从上到下看了我一遍,
“拿你这种狐媚子脸保护徐总?当徐总遇到危险的时候冲上去色诱敌人?”
狐媚子?
不是,我是猞猁!
“我不是狐狸,你才是狐媚子脸。”
我认真反驳道。
我们高贵的猞猁才不会和狐狸那种食腐动物相提并论,而且李秘书的眼睛才像狐狸,眼尾高高挑起一道眼线,和狐狸像极了。
“你!”
李秘书看起来像是受了很大侮辱,她怒目瞪我,手指着我的鼻子,指尖颤巍巍的,像是气着了。
“好样的,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徐总跟前待多久!”
她忿忿撂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5.
在这之后我的上班生活就多了许多“小惊喜”。
有时是换衣柜里莫名多出的死老鼠和死蛇,有时是工位桌面上黏糊糊的不明液体。
而有时还会更过分一点,当我端着一杯咖啡颤颤巍巍要递给徐宴的时候,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瞬间失衡,手里的咖啡不受控制地向徐宴泼过去。
人类的躯壳太不稳定了,我完全无法扭转重心平衡身体。
我心一横,将咖啡杯向怀里一送,抱着杯子重重摔下去。
“小心!”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睁眼一看,我身下垫着一具坚实的躯体,手掌下的肌肉微微绷起,鼓鼓囊囊的。
视线上移,我看到徐宴那张蕴藏着怒火的俊脸。
“跟我到办公室。”
他把我拽起来,掸了掸西装上被溅上的几滴咖啡液,冷声说道。
明眼人都看出总裁现在非常生气。
我又做错事了。
我低下头,迎着众人或讥笑或漠然的眼神跟着徐宴进了办公室。
“佘理理。”
徐宴的声音不辨喜怒。
我把头埋得更低,心里悲哀地想着,妈妈,我报不了恩了。
“把头抬起来。”
徐宴说话带着绝对的命令性。
我心一颤,战战兢兢抬起头。
徐宴沉默地看着我,半晌,“你怎么这么蠢?”
我蠢?
我嘴一瘪,控制不住地委屈。
我明明是我们猞猁里最会捕猎的。
看我这副样子,徐宴叹了口气,“不服气?”
我一梗脖子,对!
“不蠢的话咖啡往自己身上泼?你不蠢的话不知道被人欺负了告家长?”
“……”
啊?
我呆住了,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的意思。
徐宴恨铁不成钢,“你这一身腱子肉是摆设吗?我看你比她们还高半个头,怎么让一群弱不禁风的菜鸡欺负了呢?”
“那也算不上欺负吧……”
我嗫嚅道。
老鼠和蛇还蛮好吃的嘞。
“还犟!”
徐宴气得摔笔,深吸一口气才指着休息室说,“去,你先换身衣服去,等会儿再收拾你。”
6.
等我穿着徐宴一身没穿过的全新高奢西装艰难地走出休息室,迎面撞上秘书室十来人震惊的目光时,我知道我要出名了。
徐宴眼角狠狠抽了抽,“过来。”
他给我指了个位置,“站那儿。”
我乖乖站定。
办公室乌泱泱站了许多人,我认出许多熟面孔。
“自己交代吧,谁动过什么手脚自己交代。”
徐宴坐在桌子后面,语气冷淡。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站出来说话。
“没人说?”
徐宴抬头,眼神冰冷。
“那今天说不出来话的人就地辞退。”
众人急了,安静的办公室瞬间炸开了锅。
“我上周看到李秘在她的柜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好……好像是死老鼠!”
“赵子珍她往理理桌子上倒了果茶!”
“你说我!韩弥她刚刚还在跟我说佘理理当李董的小蜜!”
“好像你没造过她的谣一样!你之前还说她勾搭楼下赵工!”
“……”
……
“够了!”
一声巨响陡然在办公室炸响,众人一惊,上头的情绪才逐渐冷静下来,一股寒意却顺着尾骨慢慢爬上脊背。
有胆大的抬头,却对上了徐宴森寒的眼。
“看来,公司的考核标准只要求学历是最错误的决定。”
7.
一通电话下去,办公室大半人被清走。
剩下的人胆战心惊,再也不敢吱声,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工位,只庆幸自己没有瞎了眼跟着霸凌我。
半小时后,办公室只剩下我和徐宴两个人。
我局促地站在原地,徐宴淡淡地抬头看我,“人的恶意有的时候没有原因,你不必为她们的霸凌只找上你而感到自卑。”
“那不是你的错。”
我愣愣地抬头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宴看我又是这副不知所云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你也听不懂。”
我好像懂了。
我们猞猁也会存在霸凌。弱小的、残废的、孤僻的,都会遭到族群的嫌弃,它们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被驱逐。
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会更努力地学习捕猎技巧。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不被放弃。
我原以为人类也是这样。
但刚刚我发现不是的,人类的霸凌似乎并不仅仅存在于欺凌弱小。那些比他们强壮的、优秀的,都可能遭受无缘无故的恶意揣测,从而升级为更加隐形、更加致命的霸凌。
单人的恶意经过从众心理的施压,变成多人的孤立,无所谓原因。
8.
“我也可以做很多事的。”
我突然小声说。
徐宴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很厉害的,徐总。如果她们对我的霸凌是觉得是我不配的话,那我就让她们看到我的价值。”
我定定地看着他,坚定地说道,“我知道她们对我的恶意难以消除,但我可以用我给你带来的价值让她们闭嘴。”
“虽然,”我小小声地说,“虽然我做饭不太好吃,但我打架非常厉害!”
“所以,我可以很有用的,徐宴。”
我很少说这种非常富含哲理的话,还一下子说这么多,一时间有些忐忑。
我望着桌那边的徐宴,却只见他缓缓笑了。
“我就说我眼还没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