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雾清玉南白的其他类型小说《女尊之京城万人迷居然心智不全雾清玉南白无删减全文》,由网络作家“嫣玫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雾府的后花园正值盛春,锦绣堆叠,姹紫嫣红。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细碎的金斑。恰好落在一个追逐着蝴蝶的身影上。雾清穿着一身极其名贵的樱粉色软罗纱裙。那颜色宛如天边最旖旎的朝霞。衬得雾清肌肤胜雪,乌黑如墨的长发未束成髻。只用一根简单的珍珠丝带松松拢在身后。随着她的跑动,发丝与裙袂在风中交缠飞舞,泼墨般恣意。她的五官是造物主倾尽所有偏爱雕琢出的杰作。饱满的额头光洁如玉,黛眉如远山含烟。眼睫浓密纤长,抬起时,露出一双令人窒息的清澈眼眸。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如同高山冰泉汇聚而成的湖泊。不染一丝尘埃,琼鼻挺秀。唇瓣是天然带着水泽的嫣红,不点而朱。无需任何粉黛,她的明艳便足以让满园春色黯然失色。那是世间罕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丽。宛如晨曦初绽时分第一朵...
《女尊之京城万人迷居然心智不全雾清玉南白无删减全文》精彩片段
雾府的后花园正值盛春,锦绣堆叠,姹紫嫣红。
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下细碎的金斑。
恰好落在一个追逐着蝴蝶的身影上。
雾清穿着一身极其名贵的樱粉色软罗纱裙。
那颜色宛如天边最旖旎的朝霞。
衬得雾清肌肤胜雪,乌黑如墨的长发未束成髻。
只用一根简单的珍珠丝带松松拢在身后。
随着她的跑动,发丝与裙袂在风中交缠飞舞,泼墨般恣意。
她的五官是造物主倾尽所有偏爱雕琢出的杰作。
饱满的额头光洁如玉,黛眉如远山含烟。
眼睫浓密纤长,抬起时,露出一双令人窒息的清澈眼眸。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如同高山冰泉汇聚而成的湖泊。
不染一丝尘埃,琼鼻挺秀。
唇瓣是天然带着水泽的嫣红,不点而朱。
无需任何粉黛,她的明艳便足以让满园春色黯然失色。
那是世间罕有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宛如晨曦初绽时分第一朵承载着所有露珠的牡丹。
灼灼其华,不可方物。
此刻,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提着她那价值千金的裙裾。
像个最普通的孩子一样,在花丛间跑来跑去。
追逐着一只翅膀镶着金边的玉色蝴蝶。
“蝴蝶,等等我!”
雾清清脆的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无邪欢愉。
像一串碎玉落在银盘里。
她跳跃,旋转,银铃般的笑声飘荡在花园里。
阳光落满她的肩头发梢,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中。
每一步都踏碎了流光溢彩。
然而,这份无拘无束的快乐。
却是被小心翼翼地圈禁在这深宅大院,这方寸花园之内的。
雾清心思纯净,世界于她而言,只有眼前这只蝶,这阵风,这一园子好看的花。
不远处的飞檐凉亭下,两道带着浓浓忧虑的视线。
正胶着在那明艳绝伦却懵懂无知的身影上。
雾府的家主,雾清的母亲雾如澜,端坐石凳。
英挺的眉宇间是常年执掌家族事务的威严与深沉。
而坐在她身侧的男子,面容温雅俊逸,身着价值不菲却素雅得体的锦袍。
气质温润如美玉,正是雾清的生父,苏离。
像他这样养在深府、相妻教子的男子。
通常被唤作夫郎或内君。
“澜姐,清儿她……快满十六岁了。”
苏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目光紧紧追随着花丛中的女儿,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担忧。
雾如澜的目光沉了沉,喉间溢出一声沉重的低叹,道:
“我知道,日子过得快啊。”
她的视线扫过花园角落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几个小侍。
眼神冷峻,道:“府里的人嘴都严实,外面只知道我雾家小姐金尊玉贵。”
“极少见人,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
“那点配的日子,眼看着就压到头了。”
所谓点配,是朝廷针对适婚女子的严苛律法。
女子十五及笄,象征着成年,拥有迎娶正夫的资格与义务。
朝廷规定,女子必须在年满十六岁之前自行选定并迎娶正夫入门。
完成婚姻登记,若逾期未自行婚配,则由官府强制点配。
根据官府登记的户籍名册和存档的画图。
由专门司职此事的官吏为女子分配一名夫郎。
这分配,对那些世家贵女、豪门千金而言。
可能只是一个稍显尴尬的程序。
但对雾家这样的顶级门阀,简直是灭顶之灾。
被分配来的男子,九成九是出身寒微、品貌低劣。
或是身体存在缺陷、性情有问题的滞销品。
朝廷此举,名义上是维护婚嫁秩序。
避免女子逃避责任,实则也暗含对世家大族的一种制衡和羞辱。
更致命的是,苏离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无尽的痛楚道:
“清儿她……她如此纯善,不通人事。”
“那些世家小姐尚且视男子为玩物,随意轻贱……”
“……若清儿,被分配到一个品性不堪的……”
“他甚至可能因为被点配给心智不全的贵女而感到屈辱和怨恨。”
“那他会如何对待清儿?”
苏离越想越怕。
“清儿不懂反抗,不懂防备,她……她会被欺负死的!”
雾如澜放在石桌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这是她作为家主、作为母亲最深的恐惧和无力。
她可以掌控家族产业,可以叱咤朝堂商海。
却无法改变朝廷的铁律,更无法在一夕之间修复女儿受损的心智。
“所以,我们必须在点配日期前,给清儿找到可靠的正夫。”
雾如澜的语气斩钉截铁。
“必须是世家出身,人品贵重。”
“能真心爱护、包容、保护清儿一生的人。”
“绝不能等到官府插手。”
这时,花园里的雾清似乎终于追累了那只顽皮的蝴蝶。
她放弃了追逐,反而被一株开得正盛的极品姚黄牡丹吸引。
她弯下腰,凑近了那硕大的花朵。
小巧挺直的鼻尖几乎要碰到花瓣。
然后,雾清脸上绽开满足的纯真笑容。
竟伸出纤白如玉的手指,想去折断那娇贵的花枝。
“哎呀,小姐不可!”
旁边远远守着的花匠内侍忍不住惊呼,声音都吓变了调。
亭中的苏离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起身。
雾如澜却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头。
眼里含着复杂的痛惜,道:
“让她折吧……只要她此刻欢喜。”
“我们……总要为她抢回一些无忧的时光。”
苏离看着女儿终于折下了那朵牡丹,心满意足地捧着它。
很快又被停在一朵芍药上的蓝色蜻蜓吸引了目光。
脸上是毫不作伪的快乐。
父母的如山重忧、那即将到来的十六岁婚期。
都是吹过她发梢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苏离的眼中,瞬间弥漫上一层雾气。
女儿捧在怀里的不是牡丹,是他和妻主沉重得无法喘息的心事。
凉亭内,沉滞的空气仿佛凝固的花香。
压得人喘不过气,苏离望着花园里对着蝴蝶和花痴痴笑着的女儿。
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像一根针刺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世家……可靠的正夫……”
苏离喃喃重复着妻主的话,清雅的眉宇间染上浓重的愁绪。
“澜姐,你说得对。”
“必须寻到真心爱护清儿、包容她的人。”
“可这样的男子,何其难寻?””
他的声音带着几近绝望的无力。
“京城世家的儿郎,哪个不是自幼饱读诗书,心性高傲?”
“他们……他们看重的是女子的才情、家世、手腕。”
“是能助他家族荣耀的主母风范。”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圈微红。
(这篇文的世界观是女尊,这篇文是男生子,我知道写这篇文会被骂,也接受了会被骂的心理准备,当然你们骂我,是因为你们看出了这篇文的不合理性。)
(还有我想说,在古代,只要生理年龄达标就会被认定为可以进行星行为的人,甚至这个生理年龄不到15岁,就要嫁人生子,管你心智全不全,所以女性在古代很艰难。)
(作者在现实中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我不想引发什么骂战,说实话,写这篇文就单纯是我以前看文,看到类似的人设,但无一例外全部是虐文,虐得我心痛,所以我就想写一篇宠文,男主不会因为女主心智不全而嫌弃她,反而觉得是珍宝。)
(这篇文女主会无忧无虑的生活,是男生子!男生子!!因为剧情的推动,女主可能会受伤,但那也是剧情需要。虽然我写的是强制爱,但是男主不会伤害女主。男主只会互相掐脖子,不会掐女主的脖子。)
(无脑文,如果你非要用现代思维来批判里面的男女亲密行为,那我只能说,快跑!!!不要看。)
“而我们清儿……就算顶着雾家嫡女的光环。”
“以她这般的心智……只怕……只怕没人愿意接手一个……”
他终究没忍心说完那个词,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傻子两个字虽未出口,却沉重地落在雾如澜的心头。
雾如澜何尝不知夫君的意思?
在这权势倾轧、虚荣成风的京城。
女儿举世无双的容貌是瑰宝,但那孩童般的心智。
在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哥眼里,恐怕就是致命的缺陷。
谁会真心实意地将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子视为平等尊重的妻主呢?
传扬出去,或许会成为京城圈子里的笑柄。
“没有哪个意气风发、心向高远的京城贵公子。”
“会甘愿给一个傻子做正夫的,澜姐……”
苏离的声音几不可闻,带着深切的痛苦和无奈。
一时间,凉亭里只剩下沉闷的寂静。
还有后花园传来的、雾清格格不入的欢快嬉笑声。
雾如澜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愈发苍白。
她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些繁花锦簇。
最终定格在夫郎那张写满忧虑的俊颜上。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虽然微弱,但或许是目前唯一的生机。
“正因为我们清儿从未在人前出现过。”
雾如澜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然。
“外面只知道我雾家有个嫡女,只知其贵,不知其病。”
“世人皆爱皮囊,而清儿……有着这世间最顶尖的皮相!”
她站起身,目光转向花园另一侧。
那里,一个身着月白色银丝暗纹锦袍。
身姿挺拔如竹的青年正缓步而来。
他神情清冷,步履却透着一股天生的优雅和沉稳。
正是雾清唯一的兄长,雾家最耀眼的明珠之一,雾止。
京城四大公子中,以学识渊博、性情高洁温和而著称。
是多少世家贵女梦寐以求的正夫人选。
他刚去探望了好友玉南白,此刻正要返回内院。
“阿离。”
雾如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目光灼灼地看向苏离,随后又定在走近的雾止身上。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主动出击,博一线可能!”
苏离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到了雾止。
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微弱的希望之光。
雾如澜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让止儿带清儿出去。”
“什么?”
苏离和刚走到亭外的雾止同时微惊。
雾如澜快速说出盘算。
“不是正式露面,而是让止儿闲暇时。”
“带着清儿去京城各处走走。”
“御花园赏花会也罢,玉斋听琴也罢。”
“甚至是去天心寺进香……”
“只要是人多、世家子弟可能云集的地方。”
“不必刻意介绍,让清儿露露脸,混个眼熟!”
她语气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紧迫感。
“就凭清儿那张脸,只需让人看上一眼,就足以惊心动魄。”
“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贵公子们,哪个不爱美人?”
“他们或许不了解清儿的心性,只会被她的颜色倾倒!”
雾如澜转向长子,眼神复杂而坚定,道:
“止儿,你是她兄长,也是京城有口皆碑的端方公子。”
“你带着她,既能护她周全,不至于在外失了礼数被人轻贱。”
“你的身份本身也能抬高清儿的层次。
“让那些有心人不敢轻易轻视。”
她顿了顿,声音微微发涩,带着一丝近乎祈祷的语气对雾止。
也是对自己说道:
“万一……万一就有那么一两位公子。”
“被清儿这般天仙绝色又天真无邪的模样所打动。”
“哪怕一时心动,愿意嫁她为正夫呢?”
“这岂不是比坐等那该死的点配,强上千万倍?”
苏离听得心惊肉跳,却也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他担忧地看着长子道:“止儿,这……”
雾止已经走到了凉亭下,他清冷的眸光扫过花园中笑得明媚动人的妹妹。
又缓缓移到父母写满焦虑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平素沉静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心疼和了然。
最终,他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其温和却又带着郑重之色的神情。
对着母亲和父亲,微微颔首道:
“母亲放心,父亲勿忧,止儿省得。”
他的声音如清泉击玉,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过几日恰好是玉家藏书楼新收孤本。”
“邀了几家爱书人小聚……虽多是谈学问的地方。”
“但也有各府子弟在场,我……可以带清儿去院子里转转。”
他看着母亲瞬间亮起的眼神,补充道:
“我会看好妹妹,只让她在院子里看看花草。”
“不会让她入厅堂掺和清谈。”
“若有人问起,也只说是我带着小妹出来散心。”
他微微一顿,目光里是深沉的承诺。
“若真有哪位公子能因清儿的纯真美好而忽略其他。”
“真心求娶,止儿……必以正夫之礼,尽心相待。”
亭中凝重的空气,因雾止的应承和他话语中传递出的那一线微弱的希望。
终于有了一丝流动。
尽管前路依然渺茫,荆棘密布。
雾清仍在花园里,对着一片飘落的树叶好奇地吹气。
几日后,雾府雕花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一辆精致却不显张扬的翠盖珠缨马车驶了出来。
车内,雾止看着身旁依偎着他的妹妹雾清。
眼神温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微微倾身,声音放得极低缓清晰道:
“清儿,记住哥哥跟你说的话了吗?”
雾清抬起头,那张足以令晨星失色的脸上漾起毫无杂质的笑容。
用力点头道:“嗯!清儿记得!”
“跟着哥哥,不乱跑,要…要有礼貌!”
雾止努力回想着哥哥之前反复的叮嘱,掰着手指头数道:
“见到人,要笑一笑,不说话,除非哥哥在。”
“才可以说一点点…最重要的是…”
“花园里的花好看,不能摘,只能…只能用眼睛看。”
“对,清儿真聪明。”
雾止心头发软,轻轻抚了抚她光滑如缎的发顶。
心里却沉甸甸的,他再次强调。
“要是看到好看的蝴蝶,或者小鸟。”
“也不要像在自家后园那样跑过去追。”
“更不能用手去抓,你可以…”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柄精巧的团扇递给她。
扇面上绣着几支素雅的水仙。
“用这个扇子,轻轻地去扑它,就像这样。”
他做了一个极其舒缓优雅的虚扑动作。
“这样更漂亮,更像我们清儿的样子。”
雾清好奇地接过团扇,学着哥哥的动作虚晃了一下。
开心地点点头道:“清儿知道了!用扇子扑蝴蝶!”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这大概是一种新奇的游戏规则。
马车在玉府侧门停下,早有相熟的门房恭敬引路。
雾止并未带妹妹去庭内的书会主厅。
而是径直将她带到了玉府更为开阔、景致也更丰富的后花园。
这里离书会地点有些距离,相对清静。
又常有仆从打理走动,安全性较高。
雾止将雾清引到一处临水亭边,视野开阔,花木繁盛。
亭中石凳上已铺好锦垫,摆放了一些时令精致点心和一小壶温热的果子露。
他蹲下身,平视着妹妹的眼睛道:
“清儿乖,就在这里看花,看鱼。”
“或者…用扇子扑扑蝴蝶,好不好?”
哥哥要去前面不远的地方,找玉家哥哥说些书文上的事。
“你乖乖待在这里看风景,哥哥很快就回来。”
雾清被眼前美丽的景致吸引,乖巧地应道:
“好!清儿在这里玩!”
雾止直起身,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四名经过精心挑选、身材健硕且眼神机警的男仆沉声吩咐道:
“好生照顾小姐,寸步不离。”
“若有任何人靠近意图搭话,须立刻告知于我。”
“或礼请对方离开小姐五步之外,明白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公子放心!”
四名家仆齐声应诺,如同铜墙铁壁般守在了水亭四周。
他们是雾家的死士家仆,除了保护安全。
更重要的是确保心智单纯的雾清不受任何意外的言语或行为打扰。
这是雾止能想到的、在有限暴露下对雾清的最大程度的保护。
安排好一切,雾止这才稍稍放心。
又深深看了一眼已拿起团扇,新奇地对着水面看倒影的妹妹。
这才转身,步履从容地朝着玉南白通常用来待客和清谈的静心斋走去。
静心斋内,檀香袅袅。
玉南白正独自一人,临窗而立,对着案上一卷古籍似在沉思。
他身姿如雪后孤松,清冷端方,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气息。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他微微侧首。
看到雾止,清俊的眉眼稍稍柔和,道:
“止兄来了。”
雾止含笑拱手道:“南白兄久等了。”
“那卷《古风残阙》抄本,我可是日夜惦念。”
“今日特来请教,望南白兄不吝赐教。”
他走到窗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下,玉南白也回身落座,两人隔案对谈。
话题很快转到深奥的典籍文字考据上。
雾止才思敏捷,引经据典,兴致颇高。
然而,他发现今日的玉南白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他讲述到关键处,抬头看向玉南白。
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并未聚焦在书页上。
而是极其短暂地、下意识地瞟向了窗外。
那个方向,恰好对着后花园临水的亭台一角。
玉南白迅速收回目光,端起茶盏,动作依旧优雅无懈可击。
雾止心下有疑,只当他是因其他事务分心。
并未在意,继续深入探讨。
然而接下来,玉南白接连几次应话都慢了半拍。
有一次甚至差点对雾止提出的一个问题重复了一遍。
虽然回答的依旧精准无误。
但这与他平日那种沉静若渊、反应如电的状态相比。
实在相差甚远。
“南白兄?”
雾止终于忍不住,放下手中书卷。
关切地看向好友线条完美的侧脸。
“今日……可是身体不适?或是有什么心事萦怀?”
“你今日这状态,与我往日认识的玉南白可大为不同。”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语气真诚中带着困惑。
他完全不会想到,这位被京城誉为世家公子之首、素来视女子为草芥、尤其看不上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傲慢贵女的好友,
此刻的心神不宁会与自己那正在后园扑蝶的妹妹有关。
玉南白微不可察地一怔。
指尖在光滑的紫砂杯壁上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迎向雾止探究的目光,神色已恢复成一贯的疏离平静。
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雾止的错觉。
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其清浅、完美到公式化的弧度,淡淡开口道:
“止兄多虑了。或许是这春日困乏。”
“略有些精神不济罢了,我们继续。”
他重新将视线投向书页,神情专注,语气是一贯的从容不迫。
与此同时,后花园的水亭边。
阳光正好,穿过花枝,在水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雾清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游弋的锦鲤。
目光很快被几只飞过眼前、翅膀带着金属光泽的凤尾蝶吸引。
哥哥的话在她小小的心里记着。
要用扇子。
她立刻来了精神,抓起了放在石桌上那柄精致的团扇。
她站起身,动作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学着哥哥马车里示范的样子,提着裙裾。
拿着扇子,蹑手蹑脚地向那只停在一朵鸢尾花上的蓝色大蝴蝶靠近。
她没有奔跑雀跃,而是努力端着一种她自己理解的矜持。
但那双眼睛却如璀璨星辰,紧紧锁定着目标。
泄露了所有孩童般的欢喜与期待。
一步、两步……近了。
她屏住呼吸,手臂以一个绝对称不上优雅,反而充满稚气的弧度向前一挥。
那柄绣着素雅水仙的团扇。
被她当作捕捉蝴蝶的大网,猛地罩了下去。
“呀!”她小小的惊呼带着纯粹的欢喜。
团扇带起的风惊动了蝴蝶,它敏捷地飞起。
雾清也不气馁,立刻挥着扇子去追。
樱色的裙摆随着她幅度不大的跳跃而摇曳生姿。
纤细的身影在花丛边灵巧地穿梭。
她不再是方才那般安静的样子,明媚生动得仿佛会发光。
那绝色容颜因专注和兴奋而染上动人的红晕。
眼神纯净如洗,嘴角的笑容明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与之前在雾府的忘我奔跑不同,此时的她。
拿着扇子做出追逐的动作,倒真有几分京城贵女闲暇时扑蝶嬉戏的闲雅之态。
只是那份发自骨子里的稚气纯真和毫无保留的喜悦。
是京城任何贵女都模仿不来的自然风韵。
此时,玉府专门用来举办小型书会的庭内。
并非只有玉南白与雾止两人。
虽然规模不大,但也有四五位家世显赫、声名在外的世家公子落座其中。
品茗清谈,分享着案几上新收的孤本拓片和私藏古卷。
侍从们垂手侍立在角落,动作轻缓地添茶续水。
原本清雅的氛围,却因水亭边那抹灵动的樱色身影而悄然变了调。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坐在窗边。
年纪稍小些的一位伯爵府公子徐琰。
他正捧着一卷碑文琢磨。
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临水亭似乎有人影晃动。
起初并未在意,直到那执扇的身影轻盈地跃动起来。
纱裙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他看到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肌肤胜雪,墨发如瀑,眉眼精致得如同瑶池仙工耗尽心血雕琢而成。
每一处轮廓都完美得不似凡人。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见底。
在专注追逐蝴蝶时闪烁着纯粹无邪的光芒。
比最名贵的宝石还要璀璨夺目。
徐琰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
他却浑然不觉痛,只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身体僵直,眼神如同被磁石牢牢吸附,再也无法移开半分。
他脑子里关于碑文的考据念头瞬间灰飞烟灭。
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轰鸣。
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他的失态太过明显。
立刻引起了旁边另一位内阁学士之子温明瑞的注意。
温明瑞好奇地顺着徐琰的目光望去。
紧接着,也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
他原本正优雅地整理着案上的宣纸。
手指却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他自诩见惯风月,京城贵女也见过不少。
但从未有一张容颜能带给他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颤。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兼具了极致明艳与极致纯粹的美。
几乎具有摧毁人心的力量。
他屏住呼吸,深怕一丝声响就会惊扰了那位临水照影的仙子。
很快,这种无声的震撼如同涟漪般扩散。
另一个正与对面人低声讨论某段古文释义的公子。
声音戛然而止,眼神越过同伴的肩头。
直勾勾地盯向窗外,嘴巴无意识地微张着。
他身前的同伴被打断,皱眉抬头。
刚想发问,目光触及窗外的景象。
质问的话也瞬间卡在喉咙里,同样化作了无声的惊叹。
连最远处一位埋头在一幅古画上做笔记的公子。
也似乎感到了某种奇特的氛围变化。
疑惑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然后顺着他人的视线看去……然后。
便是和所有人一模一样的呆滞表情。
整个庭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书卷被遗忘,清谈中止,茶杯悬于唇边而忘了饮下。
甚至连角落的侍从们,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或是忘了将水壶提起,微张着嘴。
痴痴望着窗外那在花丛间翩跹舞动、执扇扑蝶的绝代佳人。
每个人都被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攫住了心神。
那份美,因她浑然天成的纯真和孩童般毫无心机的欢愉而被放大到极致。
她努力学着端庄、用团扇轻轻扑蝶的姿态。
反而呈现出一种既符合贵女身份、又远超贵女作态的、无与伦比的天然风流。
阳光亲吻着她无瑕的肌肤和飞扬的发丝,樱色的裙摆跳跃着。
强烈的视觉冲击之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与莫名的局促。
这些往日眼高于顶、自视甚高的世家公子们。
心中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们想靠近,想看清楚,想与这落入凡尘的仙子哪怕说上一句话。
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才情、家世,在此刻似乎都失去了分量。
然而,世家公子根植于骨血里的矜持教养,成了此刻最坚固的枷锁。
那是谁?是雾家从未露面的嫡小姐?雾止公子带来的人?
如此绝色,岂是他们可以轻易上前唐突打扰的?
雾止公子特意将其安置在花园,而非带到此间,是否就是不愿被打扰?
此刻贸然上前搭讪,举止失仪,岂不被在座所有人笑话?
尤其玉南白公子还在座,他素来最重礼数……
各种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们的脚步。
将他们钉在原地。只能遥遥望着。
心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
像是要挣脱束缚。那份悸动如同野草疯狂蔓延。
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目光贪婪地追随着那道身影。
眼神中有惊艳、有痴迷、有向往,也有深深的惋惜和束缚感。
只因那无形的墙名为礼,他们无法逾越半步。
因此,尽管内心翻江倒海,亭阁内却陷入了一种更为微妙的静默。
只有倒吸凉气的声音、杯盏轻碰的细响。
所有公子的注意力都已不在书卷之上。
心神尽数被花园中的那抹绝色牵动。
却又碍于身份礼数,只能将那份初见的震撼与无法言说的心动。
深深压抑在剧烈跳动的心房之内。
雾清扑蝴蝶的这一幕,正巧落入刚刚压下心绪,
但目光仍下意识再次飘向窗外的玉南白眼中。
当那抹樱色跃入视线,当那张明艳至极的脸上绽放出如此璀璨而…纯粹的笑容。
尤其看到那柄与她身份极其相称的团扇。
和雾清那略显笨拙却努力模仿的动作。
玉南白的心,像被一支柔软而猝不及防的羽毛狠狠搔刮了一下。
酥麻得让他瞬间呼吸一窒。
他想起了那些盛装打扮、心机深沉、高傲无礼、只会挥霍家世吸引目光的京城女郎们。
眼前这如精灵般起舞的少女,论容貌,远超那些庸脂俗粉何止百倍?
论装扮,虽素雅却难掩华贵。
若论仪态,这执扇扑蝶的姿态。
乍看之下竟也颇符合闺秀风范,甚至更加灵动自然……
一个念头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女郎……果然也如同那些人一般。
徒有其表,做戏也做得这般拙劣可爱?
但玉南白的心底深处,一个更清晰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带着不容置疑的直觉,不对。
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算计,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杂质。
那份专注和欢欣,是装不出来的。
这种如阳光穿透云层般直抵人心的璀璨……
他从未在任何贵女眼中见过。
冰封的某处似乎裂开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一丝陌生的、带着悸动的热度悄然渗入。
但在它还未清晰成形之前,玉南白已强行将其掐断。
他迅速收回目光,浓密的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翻涌的暗流。
他甚至没有听完雾止接下来继续谈的一个论点。
指尖在书页上无意识地划过一道凹痕。
面上,玉南白依旧是那个清冷自持、无懈可击的玉家公子。
只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胸腔里那颗古井无波了太久的心。
正在以一种极其混乱的节拍跳动着。
而他心中刚刚涌起的念头,与其说是在批判雾清。
不如说更像是在拼命说服自己、提醒自己。
世间没有如此完美的女郎。
玉南白强行压下的纷乱心绪尚未平复。
那股因窗外身影而起的莫名焦躁感却如同水底的暗流。
仍在无声地翻搅,他端起微凉的茶盏。
指腹紧贴着光滑的杯壁,试图汲取一丝冰冷的清明。
就在这时,他终于察觉到了雾止那带着明显困惑和关切的目光。
那双与他同样清透,此刻却盛满了不解的眸子。
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
雾止见他回神,但眉宇间似乎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不悦?
心头微微下沉,几乎是瞬间就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南白兄定是看到清儿在他的花园里放肆扑蝶玩耍。
觉得这行为扰了他读书的清静,甚至冒犯了玉府。
冒犯了他这位主人。
毕竟,谁不知道玉大公子对规矩二字看得有多重。
尤其厌恶那些不知所谓、擅自闯入他领地试图吸引注意力的女子?
想到这里,雾止心下又是担忧又是不好意思。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古风考录》,身体微微前倾。
脸上带着歉意和急于为妹妹辩白的诚恳。
低声快速解释道:
“南白兄,勿恼勿怪。那窗外的……”
他指向花园水亭方向,声音温和而带着一丝兄长的自豪。
却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自认为的卑微底色,道:
“那是我家小妹,雾清。”
“今日我带她出来散散心,想着此处清净景好。”
“便让她在水亭那边稍作歇息。”
“是我考虑不周,未曾事先告知。”
“扰了兄台的清静,实在抱歉。”
他稍作停顿,目光飘向窗外那个依旧在追逐着蝴蝶光影的娇俏身影。
眼神里满是柔软的怜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补充道:
“清儿她……与旁人不同。”
“天性极为单纯赤诚,心性还如孩童一般。”
“她不懂那些繁文缛节,也不知道……什么是看男子、引男子注目。”
“她只是看到蝴蝶喜欢,便学着用扇子去扑。”
“一心想着要按我教的法子玩罢了。”
“在她眼里,这园子和我家院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只有花草鱼虫,是开心玩耍的地方。”
“绝不会存着半分心思来刻意看你或看任何人。”
雾止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在陈述事实。
也是在努力为妹妹开脱。
他的语气恳切,带着深深的信任。
完全将自己放在了一个需要向好友解释自家傻妹妹为何在此的位置。
他甚至替雾清做了不会刻意看男子的保证。
最后,雾止看向玉南白,脸上露出一抹无奈却又坦然到近乎心酸的微笑。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几乎是认命的坦诚道:
“南白兄是何等人品才貌?”
“放眼京城,想引你注目的贵女如过江之鲫。”
“像清儿这般……这般懵懂不懂事的,是万万不可能。”
“也不敢对兄台你起什么心思的。”
“这点,我自然明白。”
“我作为兄长带她出来,也只是……怕她闷坏了。”
“让她看看外面的春天而已。”
他潜台词无比清晰。
我的妹妹是个不懂事的傻孩子。
绝不会有资格、也没那本事引起你玉大公子的兴趣。
你大可不必为她的存在感到困扰或厌烦。
雾止这番真情实意的解释,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
精准地扎在玉南白那刚被撬动了一丝缝隙的心防之上。
天性纯善、心性如孩童。
不懂引男子注目、万万不可能也不敢对你起什么心思……
这些话灌入玉南白的耳中。
不仅没有让他释怀那心弦被拨动后的烦躁。
反而像是在心湖投下巨石,激起更大的波澜。
甚至带着一股自己也无法理解的细微而尖锐的刺痛感。
尤其是雾止那句带着自嘲的万万不可能对你起什么心思。
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某些他自己也尚未命名的期待的火苗。
玉南白端着茶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垂着眸子,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完全遮住了他眼底汹涌翻腾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的时间稍长了些,让雾止误以为他还在介怀。
终于,玉南白抬起眼。那双眼睛依旧清冷如古井寒潭。
没有丝毫涟漪,甚至比刚才更加幽深冷冽。
他薄唇轻启,声音平平,毫无波澜道:
“令妹纯真烂漫,如璞玉浑金,甚好。”
这评价客观到近乎冷漠,听不出丝毫情绪。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惯有的疏离。
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点。
将那本刚被雾止放下的《古风考录》推回到雾止面前道:
“止兄方才论及‘风’字古形演变,其说虽新。”
“但我尚有一疑点未解。不知是否可再为弟详述一二?”
话题转得突兀而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将刚才窗外的插曲强行终结的意味。
那眼神里的冰寒和不近人情,让雾止心头一紧。
更确信好友是对清儿贸然出现的行为有所不满了。
只是碍于情面才口不对心地赞了一句。
他内心无奈地叹息一声,只道这位好友眼界高绝,果然如此。
他哪里想得到,此刻坐在对面的玉南白。
心湖之下正经历着怎样一场他自己都尚未明了的、混乱而剧烈的风暴。
那位被谈论的主人公雾清,对此间的一切毫无所觉。
她正专注于一片被风吹到水面的花瓣。
一番关于典籍的深谈。
在玉南白状似专注、实则思绪不时飘远的奇怪状态中告一段落。
案上的茶已经凉透,阳光也悄然偏移。
就在雾止收拢案几上的书卷,准备告辞离开去寻妹妹时。
玉南白却忽然站起了身。
他神色淡淡,目光掠过窗棂。
落在远处依旧繁花似锦的庭园,随口道:
“春日花事正好,连日读书,目眩神疲。”
“不知止兄可愿随我一同去园中稍走几步,借这花草醒醒神?”
他语气平静,理由充分。
仿佛真是被书卷消耗了精力,需要自然气息的抚慰。
雾止微怔,心下一宽。
看来好友刚才的不快已然消散,甚至愿意去园中散步。
想必是对清儿的打扰释怀了吧。
他欣然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静心斋,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径向水亭方向行去。
玉南白步履看似悠缓。
实则心头萦绕着一份连他自己也未曾深究的、隐秘的期待。
那抹樱色的身影,那纯净的笑容,如同磁石,牵引着他。
距离水亭尚有十余步,雾清便已眼尖地看到了哥哥的身影。
她瞬间像一只被解除了束缚的小云雀。
丢下团扇,团扇精准地落在了石桌上。
提起裙裾,轻盈地跑下亭阶。
脸上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道:
“哥哥!哥哥回来啦!”
她径直扑到雾止身边,亲昵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然后才抬起那双清澈如山泉的眼眸。
好奇地打量着跟在哥哥身后的陌生男子。
这一眼,便落到了玉南白的腰间。
那里垂挂着一枚质地温润莹白如羊脂。
雕工极其繁复精美的玉佩。
玉佩以同色丝绦系结,垂着雅致的流苏。
那玉在春日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却夺目的光华。
上面精雕细刻的纹样是象征祥瑞、极其罕有的麒麟逐月图案。
这正是玉氏家族嫡系公子世代相传。
作为赠予未来妻主的唯一信物。
此物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无比庄重的承诺。
雾清哪里懂得这些。
她的世界纯净得只容得下最简单的美与喜欢。
这块玉佩,亮晶晶的,比哥哥的扇子好看。
比花园里的蝴蝶翅膀好看,甚至比给皇宫里进贡的琉璃盏还好看。
它一下子扼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雾止正想向妹妹介绍“这是玉家哥哥”,话未说出口。
只见雾清已松开了他的手臂。
她朝前走了小半步,努力回忆着哥哥教导的要有礼貌。
站得端端正正,然后,她抬起那双不染尘埃、盛满了纯然喜爱之情的眼睛。
直直看向玉南白,伸出纤白如玉的手。
指向他腰间那块意义非凡的玉佩,声音清脆如同珠落玉盘。
“哥哥……这位……哥哥。”
她一时想不出别的称呼,便也用了哥哥。
语气是孩童般认真的商量口吻,甚至带着一点小小的恳切。
“你这个……这个亮亮的石头,真好看!”
“比我今天看到的蝴蝶还好看!”
“你……你愿意跟我换吗?”
“我……我可以把我最好看的那个会发光的夜光小兔子给你!”
“好不好?”
她眨巴着那双明澈见底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在她有限的理解里,交换彼此喜欢的东西。
是分享快乐的最高方式了。
而她觉得,那只会发光的陶瓷小兔子。
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好的宝贝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仿佛时间被无形的力量冻结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三九寒冰。
刚踱步到此处附近,正不经意留意着玉大公子动向的那几位庭内的公子们。
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有的手中的折扇。
啪嗒一声掉落在鹅卵石上,发出突兀的脆响。
有的端着茶盏送到嘴边忘了喝。
茶水晃出来打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最夸张的一个,直接从花丛边的石墩上滑坐到地上,目瞪口呆。
玉、玉氏定情玉佩!
开口索要!
还、还拿夜光兔子换!
这简直是京城……不,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惊天异闻。
冲击力堪比彗星撞地。
这位雾家小姐……真是……真是……
玉南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脸上惯有的清冷平静如同被打碎的冰面。
一丝错愕清晰地掠过眼底,随即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神色覆盖。
握着扇骨的那只手,指节瞬间因用力而苍白。
那枚被雾清指着的玉佩,此刻正垂挂在他腰间。
却像一块烙铁般灼烫着他的心神。
她不懂,她根本不懂这玉佩代表什么。
她只是单纯觉得好看。
可这无知而纯粹的索取,却像一把淬了奇异毒药的匕首。
精准地、毫无防备地刺穿了他层层叠叠的心防。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荒谬。
甚至带点被冒犯又无法真正生气的感觉。
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清儿!不得无礼!”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而是惊得差点魂飞天外的雾止。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步抓住了妹妹伸出的那只手。
力道大得让雾清都懵懂地缩了一下。
他瞬间挡在妹妹和玉南白之间。
脸色发白,心脏狂跳。
看着玉南白那明显变得深沉的脸色,额头上冷汗都出来了。
他语速飞快,带着严厉的训斥和深深的慌乱。
对雾清急声道:
“万万不可!那是玉家哥哥非常重要的东西。”
“是不能……绝对不能随便与人交换的!”
他不敢说得太深,生怕妹妹追问为什么。
更怕再次刺激到玉南白。
他只能连连低声急促地强调道:
“那是代表特殊意义、象征真心的……宝物。”
“清儿,你忘了哥哥教你,别人的心爱之物不可觊觎吗?”
“快,跟玉家哥哥道歉!”
“说清儿不懂事,错了!”
雾清被哥哥罕见的严厉吓住了。
小脸瞬间垮下来,委屈地撅起嘴。
她不解地看着哥哥,又看了看玉南白腰间那块还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亮亮的石头。
再看看哥哥急切又苍白的脸,大眼睛里迅速弥漫起一层水汽。
她不懂为什么不能换。
她只是觉得那块石头好漂亮好漂亮……
比她的夜光兔子漂亮多了……她也没想抢。
她只是问一问,想用自己的宝贝跟人换……
为什么哥哥这么生气?为什么那位好看的哥哥脸色那么难看?
玉南白站在兄妹俩对面。
清晰地看到雾清眼里的困惑、失望和水光。
她眼底那份纯然的喜欢还在,却被兄长的斥责生生打断。
化作了不知所措的委屈,他紧握着扇骨的手指慢慢松开。
又悄然收紧,那块惹下天大祸端的玉佩在他掌心下,带着一种灼人的真实感。
他垂下眼帘,避开了那能融化人心的委屈眼神。
唇线抿得极紧,最终却只是极低地。
几乎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无妨。”
但这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已然石破天惊。
雾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看着玉南白。
一时忘了反应。而那些远处的公子们,下巴真的要掉了。
雾清还沉浸在委屈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根本不知道自己短短一句话,已在玉氏门庭内掀起了怎样的滔天巨浪。
玉南白那低不可闻的无妨二字。
落在紧绷的氛围里,非但未能缓解丝毫。
反而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在雾止心中炸开了更猛烈的恐慌。
在雾止听来,这哪里是宽容豁达?
分明是玉南白被气到了极致,怒极反反而说不出的样子。
那紧抿的、线条优美的薄唇。
那双低垂着遮掩了一切情绪的、冰冷幽深的眸子。
还有那只紧握着扇骨。
指节明显因用力过度而过分苍白的手。
无一处不在昭示着这位如玉公子。
此刻被严重冒犯后极力压制的惊涛骇浪。
那可是玉氏嫡系公子视若生命,象征终身承诺的定情玉佩啊。
被一个心智宛如稚童的女郎拿着玩物随口交换。
换位思考,若是自己的家族重宝被如此轻慢,恐怕早已雷霆震怒。
玉南白仅仅道了一声无妨。
在雾止眼中,已是涵养极深的极致压抑。
这压抑的平静背后隐藏的风暴,才真正让他毛骨悚然。
他不能让妹妹继续留在这里承受那无形的威压。
更不能让她再做出任何可能火上浇油的事情!
“南白兄……”
雾止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发涩。
他飞快地挡在妹妹身前,对着玉南白深深一揖。
语气急促而充满歉意。
“今日是舍妹顽劣,口无遮拦,冒犯了!”
“家妹天真不知事,都是我教导无方之过。”
“我……我这就带她回去,定严加管束。”
“改日……改日必当亲自携舍妹登门。”
“郑重致歉!”
他甚至不敢等玉南白做出任何回应。
此刻在雾止看来,每多停留一瞬,都是对好友忍耐极限的挑战。
他匆匆说完,不等玉南白抬头。
便一把抓住雾清的手腕,力道是前所未有的强势和急迫。
“清儿,走!跟哥哥回家!”
雾清被哥哥这突如其来的、比刚才更严厉的动作吓了一跳。
手腕被抓得有些疼。
她茫然不解地看着哥哥惨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
又怯生生地、带着最后一点未散尽的委屈和不舍。
偷眼望向那位沉默地立在原地。
如同冰雕玉砌般的玉家哥哥。
他也被哥哥训斥了吗?
是因为她想要那块亮石头?
他是不是很不高兴了?
在雾清被雾止拉着转身,踉跄着走了两三步时。
她似乎心有所感,孩子气的直觉和对美好事物的天然亲近。
让她在困惑和害怕之余。
还是遵从了心底那份纯粹的、未被冒犯意识所污染的观感。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努力挣脱了一下哥哥的手。
雾止猝不及防,手指松开。
她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看向玉南白。
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杂念,只盛满了最直白不过的赞叹。
因为刚才被雾止吓到的委屈还残留着一丝水光。
此刻在阳光下,更显得那双眸子波光粼粼,直击人心。
清脆的带着一丝懵懂怯意却又格外真诚的声音。
清晰地响起在寂静得几乎只剩下心跳的庭园里。
“玉家哥哥……”
她认真地叫了一声这个刚从哥哥口中得知的称。
然后,绽放了一个短暂却足以令人失魂。
混合着愧疚与欣赏的微笑。
小声地、无比清晰地补充道:
“……你长得……好好看呀。”
这一声好好看,不同于任何带着爱慕或引诱的赞美。
它是纯粹的,干净的,如同山涧泉水叮咚坠入玉盘。
带着孩子发现美景时的惊艳与陈述。
轰!
如果说刚才要玉氏定情玉佩是彗星撞地。
那么这一句轻飘飘的好好看。
则如同在玉南白已然被搅乱的心湖里。
投下了一颗威力无穷的深水炸弹。
那一直强装平静的面具瞬间破裂。
玉南白猛地抬起了头,那双冰冷的眸子里。
清晰无比地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剧震。
如同坚冰被重锤砸裂,透出下面从未示人的汹涌暗流。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随即以更狂暴的速度在胸腔中擂动。
一股血气不受控制地直冲耳际。
让他向来清冷白皙的耳廓瞬间染上了极其可疑的薄红。
那紧紧攥着扇骨的手掌,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扇缘几乎要刺破掌心。
“清儿!”
雾止只觉得眼前一黑,魂都飞了一半。
这丫头!这丫头!火上浇油也不是这样浇的!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雾清重新拽回到身边。
再也不敢有任何耽搁,甚至不敢再看玉南白此刻已然失控的表情。
那在他看来无疑是盛怒到极致的铁证。
“得罪了,南白兄,改日必登门谢罪!”
雾止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又告罪一声。
然后几乎是半拖半抱。
将还在茫然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的妹妹迅速带离。
樱色的衣角迅速消失在繁花掩映的小径尽头。
花园里,只剩下僵立当场的玉南白一人。
初春的风吹过,带着花香,却吹不散他身上骤然升腾起的燥热。
那块惹事的玉佩静静垂在他的腰间。
被一只依旧紧握扇柄的手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轻轻覆住。
仿佛要压住那快要失控的心跳。
那句你长得好好看呀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
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回响,余音不绝。
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冰冷的面具碎裂殆尽。
而那些早已石化的公子们,下巴彻底掉在了地上,连捡都捡不起来了。
玉南白,那个清冷如雪的玉南白。
他……他居然脸红了!
耳朵红了!
这世界……怕不是疯了!
雾府的马车一路疾驰回府。
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都带着一股逃窜般的急迫。
车厢内,雾止脸色依旧苍白,胸膛起伏不定。
仿佛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而不是仅仅带妹妹参加了一个书会。
而肇事者雾清,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
最初的委屈和惊吓已经褪去。
但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依旧盛满了大大的困惑。
她一会儿偷偷瞄瞄哥哥难看至极的脸色。
一会儿又低头不安地绞着自己樱色的衣角。
小声嘟囔着道:
“哥哥生气……清儿做错了……亮石头不能要……”
她努力复述着哥哥教她的错处。
但显然,她的小脑袋瓜里根本不明白那些背后深不见底的沟壑。
回到府中,屏退下人。
雾止几乎是立即将妹妹带到了内院一处绝对僻静。
连只鸟儿都不易飞入的暖阁。
他需要立刻、马上让妹妹彻底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否则……他简直不敢想象妹妹下次再胡言乱语会造成怎样灭顶的后果。
尤其……尤其是面对玉南白那种深不可测又极其注重颜面的人。
“清儿。”
雾止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
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兄长特有的温和。
他拉着妹妹在软榻上坐下,直视着她懵懂的眼睛。
“来,看着哥哥。”
“哥哥今天要再跟你讲一件事。”
“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好么?”
雾清看着哥哥异常郑重其事的样子。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道:
“嗯,清儿记住。”
雾止斟酌着词句,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话。
每一个字都加重了语气,道:
“今日在玉府,你对那位玉家哥哥做的事情……就是。”
“你想要他身上的东西,还说……”
他说到还说两个字时,喉咙仿佛被哽了一下。
才艰难地继续说道:“说他好看……这些,都是不可以的!”
他紧紧握住妹妹略显冰凉的小手,强调道:
“记住,这叫无礼。”
“对别人,尤其是对世家公子们。”
“无礼是非常非常不对的事情,是大错!”
雾清眨了眨眼,努力消化着无礼这个新词。
她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今天的事道:
“可是……那个亮石头……很好看呀……”
“清儿没有抢,清儿问了……”
她试图讲道理,说明自己并没有做坏事。
“问也不行!”
雾止几乎是下意识地拔高了声音打断。
随即又立刻强压下那份焦虑,放缓了语调。
带着从未有过的耐心和苦涩,解释道:
“清儿,你不懂,那不是普通的石头。”
“那是……那是玉家哥哥非常重要的、只属于他自己的特殊东西。”
“代表着他的……他的心意。”
“甚至关系到他将来的……一生。”
他无法说得更深,只能用非常重要、属于自己、关系到一生这种最模糊也最重的词语来形容。
他顿了顿,看着妹妹更加迷茫的小脸,继续说下去。
“还有,随意评价公子们的样貌……”
“尤其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说……”
“这也是不可以的。”
他努力想解释世家之间婚嫁联姻的复杂性。
评价容貌可能引起的流言蜚语和麻烦。
但看着妹妹干净得不染尘埃的眼神。
所有关于权势、算计、攀附的解释都显得无比苍白和肮脏。
他最终只能归结于几个简单易懂的词汇。
“这会让别人觉得你……轻浮,不懂规矩,冒犯了公子。”
他用上了轻浮、冒犯这些词汇。
“所以。”
雾止用力握紧妹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郑重地、说出最后的告诫。
“清儿,你要记住哥哥今天的话。”
“以后在外人面前,尤其是见到玉家哥哥或者类似身份尊贵的公子时。”
“切、记、不、可、再、有、任、何、无、礼、的、言、行!”
他看着雾清的眼睛道:
“能做到吗?跟哥哥说记住了。”
雾清努力地听着,小脸严肃地皱在一起。
像是在进行一项重大的任务。
她消化了好一会儿,终于用力地、像是记住自己名字一样重复道:
“记住了!清儿记住了!”
“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重要东西!”
“不能……不能说他们好看!”
“不可以无礼!”
最后一句她记得最牢,因为哥哥强调了好几遍。
雾止看着她认真复述的样子。
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松了一寸。
他疲惫又欣慰地摸了摸妹妹的头,道:
“清儿真乖,记住就好,记住就……”
话音未落,雾清忽然抬起头。
像是完成背诵作业后想起了某个重要的、需要跟老师分享的小心得。
她眨着那双因为努力记忆而显得更加水润明亮的眸子。
脸上带着一丝努力回想后的确认表情。
用一种纯粹陈述客观事实的语气,无比清晰地补充道:
“可是哥哥……那个玉家哥哥……”
她似乎为了表达清楚,还伸出小手比划着,试图找到最贴切的词。
“他真的真的……是清儿见过的,最好看的!”
“嗯……比花园里最大最红的芍药花,还要好看呀!”
她说完,仿佛解决了心中的一个大疑问。
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纯然明快的笑容。
轰隆!
雾止刚刚松下来的那根弦。
瞬间又被这神来一笔的补充说明绷得断裂开来。
他眼前一黑,差点没从软榻上厥过去。
他刚才苦口婆心、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
重点就是不能说他好看。
结果一转脸……这丫头就精准无比地。
再次用最真诚的语气、最天真的视角。
重新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席卷而来。
雾止捂着脸,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含糊不清的声音。
“……清儿啊……”
那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无奈与疲惫,
以及一丝对未来无法掌控的深深忧虑。
窗外暮色四合,而雾止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一场本该风雅的玉氏书会。
最终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草草收场。
众位公子神情恍惚地告退,彼此间甚至连场面话都说得七零八落。
每个人眼中都残留着难以消化的惊骇。
那位雾家小姐惊世骇俗的言行。
以及最关键的,那位素来冷若冰霜、不染纤尘的玉南白公子。
那堪称石破天惊的反应,脸红,耳朵红。
他们如同踩在云朵上一般离开了玉府。
只觉得今日见闻足够颠覆未来半生的认知。
玉南白在庭园中孤立良久。
夕阳的金辉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轮清冷的孤月。
他依旧握着那柄扇子,指尖冰凉。
与耳际那如火烧燎的余韵形成强烈反差。
那句清脆的“玉家哥哥,你长得好好看呀”如同带着钩刺的藤蔓。
紧紧缠绕在他心间,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心悸的颤栗。
花园里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她追逐蝴蝶时裙裾飞扬的灵动。
索要玉佩时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喜爱与不解。
最后那一刻回眸赞叹时眼里的波光与笑容……
所有画面都成了不受意志控制的烙印。
清晰地、反复地在他脑海中盘桓。
他强迫自己回到静心斋,点燃烛火,展开书卷。
然而墨字在眼前浮动跳跃,却半点无法入心。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极淡的、不属于园中任何香料。
宛如初绽花瓣般清新而微甜的少女气息。
当晚,玉府的主院静得骇人。
烛火燃至三更,窗上映照出的人影却始终未动。
更深时,他终于疲惫地倒向床榻。
然而,梦境却成了另一个失控的战场。
他看见自己在一片柔和的光晕中,握着那小小的、微凉柔软的手。
她在笑,仰着头,那双眼睛像浸在泉水里的星子。
亮得让人心尖发疼。
他似乎在教她写字,柔软的指尖包裹着她。
带着她笨拙地在雪白的宣纸上描摹。
她写得很认真,小小的脑袋一点一点。
温热的呼吸就拂在他颈侧。
他从未与人如此贴近过,心跳快得发慌。
却又有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慰藉充盈胸腔。
蓦地,她写完了,似乎对自己的作品极为满意。
忽然踮起脚,柔软湿润的唇瓣毫无预警地、如羽毛般轻盈地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玉哥哥好棒!”梦里她欢呼道。
轰!
现实的玉南白猛地从床榻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
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之战。
室内一片漆黑,只余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
勾勒出他绷紧如同雕塑的轮廓。
他大口喘息着,脸颊被梦中那虚幻触感灼烧的地方。
竟比昨夜庭园时更为滚烫。
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身下的异样感。
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混合着羞耻、慌乱的情绪。
如同汹涌的岩浆,瞬间将他整个灵魂吞噬殆尽。
玉南白几乎是跌滚下床榻,赤着脚站在冰冷的青砖上。
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双平素清冷自持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混乱与崩塌。
昨夜庭园中她的话语和笑容还在眼前耳边回响。
梦中的温存依偎更是清晰得可怕。
这一切,竟催生出了身体如此不堪的反应。
玉南白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又猛地回落,让他的指尖都冰冷彻骨。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这由内而外的失控感。
彻底撕碎了他坚守了十六年的壁垒。
他对自己的鄙夷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竟因一个心智如孩童的女子。
一个被他下意识认定徒有其表的无知女郎,而……
月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紧抿的、几乎沁出血丝的薄唇。
第二天破晓时分,天色尚是鱼肚白。
玉南白独自一人,脚步无声地穿过幽静的回廊。
他的身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单薄,脸色是彻夜未眠的苍白。
眼下一抹不易察觉的青影,唯有那双眼睛。
像是被冰水反复洗刷过,深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死寂。
他怀中抱着一个用素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径直走向府邸最僻静角落那用来浣洗衣物的溪流旁。
府中负责洗衣物的下仆还未起身。
只有潺潺的水声,和几只早起的雀鸟在枝头啁啾。
玉南白蹲下身,解开包裹。
里面赫然是昨夜被他弄脏的锦缎被单。
他没有叫任何人,甚至没有用木盆。
只是沉默地将那团揉皱了昂贵锦缎,浸入冰冷的溪水中。
初春的溪水,寒意刺骨。
玉南白修长如玉的手指浸入水中,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但他毫不在意,只是用力地、近乎带着一种宣泄和自我惩罚的意味。
揉搓着那团雪白锦缎上的东西。
他揉搓得很用力,冰冷的溪水冲刷着罪证。
仿佛也能冲刷掉他内心的狼狈与不堪。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
那一片深色的东西渐渐变淡,最终几不可见。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溪水再冰冷,也洗不去昨夜梦境里那柔软的触感、扑鼻的微甜气息。
他清冷完美的外壳仍在,但内里已被那道带着纯真魔力的樱色身影。
撕开了一道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缝。
晨光熹微中,那高洁如冰雪的玉氏公子。
垂首于冰冷的溪水畔,濯洗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周遭的空气,也因他那沉寂而晦暗的情绪,凝固如冰。
翌日,阳光懒洋洋地洒在雾府精致却略显空旷的回廊上。
雾清百无聊赖地趴在绣楼的窗台上,粉腮微鼓。
昨天玉府花园里的蝴蝶和漂亮小石子带来的新奇感已经淡去。
哥哥一大早又被母亲叫去处理府中事务了,留下她一个人。
哥哥教导她不可无礼的话,像一串沉重但难以理解的贝壳项链。
挂在她的记忆里。
她记得不能说玉家哥哥好看,记得不能要他的亮石头。
但那个“亮石头”真的很漂亮啊……
还有玉家哥哥……唔,不能说好看,那……那不说就是了。
但她实在无事可做。
花园里的花看腻了,池子里的鱼认全了。
就连廊下那几只熟稔的雀鸟今天也没来找她玩。
她像一株被遗忘了的小花,精致却缺乏养分。
只能徒劳地望着天上的流云变幻形状。
“好无聊啊……”她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
小声嘟囔,长长的睫毛垂着,扫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与雾府内那份平静到乏味的无聊形成惨烈对比的。
是玉府深处那片被精心打理、象征着无上清净的庭院。
玉南白的书房。
窗外景致依旧,但书房的主人却如同困兽。
玉南白面前摊开的是一卷价值连城的孤本琴谱。
但他视线的焦点却落在窗外那片开得正盛的梨花树上。
洁白的花瓣随风簌簌落下,本该是极具禅意的一刻。
在他眼中却幻化成了昨日花园里樱色裙裾飞扬的瞬间。
雾清扑蝴蝶时专注晶亮的眼神……
雾清索要玉佩时纯粹不解的困惑……
雾清回眸赞他时如泉水叮咚的声音和那让人心悸的“好好看”……
还有那该死的、如同心魔般缠绕不去的梦境触感……
所有画面和感觉交织翻腾,让他心绪纷乱如麻。
书案上的香炉袅袅升起的青烟,都仿佛扭曲成了她模糊的轮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玉南白猛地握紧了搁在案上的扇柄,指关节再次泛白。
这股由内而外、完全失控的躁动感。
比任何家国难题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需要……需要做点什么。
需要找到一个足够名正言顺的理由。
去验证,去打破,或者去彻底扼杀掉这扰乱他心神的一切。
接近她,他必须再次见到她。
这个念头如同从心湖深处冲出的巨兽。
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力量。
玉氏公子的拜帖在翌日清晨便送至了雾府主母案头。
措辞恭谨,言及昨日与止兄探讨典籍意犹未尽。
今日欲携《古风孤记》及一疑难拓本请教,恳请一见。
雾如澜看着那名帖,英眉微蹙。
昨日长子带幼女归来的慌乱模样她还记忆犹新。
言语间皆是得罪了玉大公子、需设法补救之意。
如今这位冰雕玉琢的玉南白竟亲自登门?
是来兴师问罪,还是真的只为探讨书文?
她沉吟片刻,唤来雾止说道:
“既是拜访于你,你便去好生接待。”
“记住,礼数务必周全。”
雾止接过拜帖,只觉得那素雅的纸张重若千钧。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轻重。”
一个时辰后,玉南白的马车停在了雾府门前。
他今日着一身更为素雅的云峰白锦袍,腰间依旧悬着那枚麒麟逐月佩。
玉南白神色平静无波,步履沉稳。
依旧是那朵高山之巅的雪莲,清冷端方得让人不敢直视。
只有他自己知道,踏入雾府门槛时。
那微微收紧的指骨泄露了他心底一丝难以言喻的躁意。
雾止亲自迎至二门,姿态恭谨道:
“南白兄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还望见谅,快请至静松堂小憩。”
将玉南白引入专为待客开辟、远离内宅的花园深处静松堂。
待主客坐定,香茗奉上。
雾止见玉南白目光沉静地落在杯盏上。
并无立即开口提及昨日之事的意思。
心下稍定,却也更加忐忑。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主动出击。
道歉的机会转瞬即逝,必须把握。
“南白兄。”
雾止起身,对着玉南白长揖到底。
“昨日舍妹懵懂无知,在府上多有冲撞。”
“言行无状,冒犯之处,万望海涵。”
“实乃止这个做兄长的教导不严,愧疚难当。”
“昨夜回府,我已严加训斥于她,再三告诫她不可再犯!”
雾止语气诚挚,姿态放得极低。
玉南白放下茶盏,抬起眼帘。
那目光如深潭,平静地看向雾止。
“止兄言重了。昨日之事,令妹天真烂漫,不必介怀。”
一句“天真烂漫,不必介怀”。
本该是宽宏大量,可配上他毫无波澜的语调和平静得过分的神情。
在雾止听来,更像是冰层下暗藏汹涌。
是玉南白维持世家风度的体面托词罢了。
他怎么可能不介意?那定情玉佩……那当众被称赞好看……
雾止心中警铃大作,决定让妹妹本人亲自来道歉,更能表明诚意。
也为了堵死日后玉南白借此发难的借口。
“南白兄雅量,止感佩万分。不过……”
雾止顿了顿,唤来身边侍从。
“去请小姐到外间偏厅稍候。”
很快,雾清被侍女小心翼翼地带来。
规矩地站在静松堂通往外廊的门槛外。
没有踏入主厅一步,这是雾止的嘱咐。
保持距离,避免再生枝节。
她穿着素雅的鹅黄衣裙,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揪着衣角。
“清儿。”
雾止的声音刻意压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向玉公子道歉。”
“把哥哥昨天教你的话,好好说一遍。”
雾清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厅内端坐的白衣公子。
哥哥昨天的训诫在脑中浮现。
那不可无礼、千万不可唐突的告诫犹在耳边。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站直,像背书一样。
清晰又带着点僵硬的稚嫩感,对着玉南白的方向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略显笨拙的福礼。
“玉……玉公子。”
她的小脸微红,声音却努力放大,像是完成一个重要的任务。
“昨天清儿不懂规矩,乱说话……说要换你的……”
“你的宝贝石头……还说……还说……”
她卡顿了一下,显然,好看,这两个字在哥哥的严厉教导下成了禁忌词。
她紧急改口,声音变得更小。
“……还说了不合适的话……都是清儿做错了。”
“对不住……请你……请你原谅清儿这一次吧!”
在雾止看来雾清的道歉词背得还算完整,态度也算诚恳。
说完,她再次福了福,便赶紧低下头。
小手在衣角上绞得更紧了。
玉南白的目光一直落在门口那个纤弱的鹅黄色身影上。
听着她磕磕绊绊却努力完成的道歉。
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小小的发髻。
这显然是被兄长狠狠教导过的姿态。
那句“……还说了不合适的话”被她含糊带过。
像是一根细针,轻轻在他心底刺了一下。
他看到她道歉的笨拙模样,他端茶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温润的瓷杯壁。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连他自己也未及细究的微澜。
不是为了道歉的内容,而是为了她此刻这份被束缚得委屈巴巴的真。
“无妨。”
依旧是那低沉平静的两个字,仿佛能平息世间一切波澜。
他微微颔首,对着门外的雾清。
那姿态依旧是至高至远的玉家公子风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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