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史密斯顾舒窈的其他类型小说《民国:人家裹小脚,你却裹小脑?前文+后续》,由网络作家“焦尾琴鸣”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在盛州城最奢华的鼎泰饭店里,梵婀玲奏出缠绵的曲调,伴着舞池中的绅士佳人翩翩起舞。这天是日本大使石原胜平的六十寿辰,受邀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名媛丽人。殷鹤成是整场的焦点人物,他一身戎装前来赴宴,寿星石原胜平不仅亲自下楼迎接,还腆着脸与他寒暄了半晌。而殷鹤成亦是极有风度,日语流利,在衣香鬓影中应对自如。自他入场,盛州城那几位有名的交际花的视线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不过见他挑了个偏僻的地落座,面色冷淡,不怒自威,不敢上前惹他不快。殷鹤成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任子延突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嬉皮笑脸道:“雁亭,听你家老夫人说你都要当爹了,一声不吭就把事办了,有你的呀。”殷鹤成面上虽挂着笑,却没理会他,细微的神情隐没在缭绕的烟雾中。任子延与殷鹤成自幼相...
《民国:人家裹小脚,你却裹小脑?前文+后续》精彩片段
在盛州城最奢华的鼎泰饭店里,梵婀玲奏出缠绵的曲调,伴着舞池中的绅士佳人翩翩起舞。这天是日本大使石原胜平的六十寿辰,受邀的不是达官显贵便是名媛丽人。
殷鹤成是整场的焦点人物,他一身戎装前来赴宴,寿星石原胜平不仅亲自下楼迎接,还腆着脸与他寒暄了半晌。而殷鹤成亦是极有风度,日语流利,在衣香鬓影中应对自如。
自他入场,盛州城那几位有名的交际花的视线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不过见他挑了个偏僻的地落座,面色冷淡,不怒自威,不敢上前惹他不快。
殷鹤成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任子延突然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嬉皮笑脸道:“雁亭,听你家老夫人说你都要当爹了,一声不吭就把事办了,有你的呀。”
殷鹤成面上虽挂着笑,却没理会他,细微的神情隐没在缭绕的烟雾中。
任子延与殷鹤成自幼相识,知道他这样的笑容不过是出于修养,因此自知无趣,在他身边坐下,关切道:“我知道你是从东洋留过学回来的,崇尚什么婚姻自由。可那顾小姐与你有婚约在,还没成婚你又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你真打算拖着不娶她?听说你这几个月都宿在官邸,连帅府都不回了。”
殷鹤成在烟灰缸中将烟按灭,冷淡道:“你也是来当说客的么?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知道的,我见不得下三滥的手段,更不喜欢别人算计我。”说罢,他将自己杯中的酒饮尽,随手揽了个在一旁等候多久的美人,消遣去了,“失陪。”
殷鹤成才走了两步,副官便急匆匆追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少帅,顾小姐不见了。老夫人派人打电话问遍了,哪里都没找着。老夫人请您赶紧回去。”
殷鹤成听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在他眼中,顾舒窈是个见识短浅、麻烦难缠的旧派女人,前阵子她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一哭二闹三上吊,荒唐事做尽了。如今这突然失踪不知道又是唱的哪一出。
他不悦,揽着舞女径自往前走去,“她还能去哪?”走了两步,想了想,又转过身向副官交代:“去近卫旅拨两个排在城里找找,做个样子也好,莫让老夫人担心。跟老夫人说我有事,抽不开身。”
夜色已深,另一头的帅府灯火通明。
佣人们手忙脚乱,殷老夫人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急得直咳嗽,任底下几个姨太太怎么劝,也不肯先回卧室休息。六姨太劝不动,没法子,只得让女佣先给老夫人端了杯参茶过来。
老夫人哪里睡得着,这准孙媳妇肚子里还怀着她曾孙,今天一大早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匆匆出了门,现在已经晚上十点钟,她不仅没有回帅府,连一点音信都没有。
顾舒窈从小在乡下长大,从前极少出过门,更何况这是她第一次来盛州。她在盛州并不认识什么人,能去哪呢?
殷老夫人心里如有一团乱麻,她知道他们殷家的确对不住人家。三十年前,顾舒窈的爹救了还没发迹的殷大帅,为了感谢,便定了儿女亲家。谁知道这留过洋的长孙毫不顾忌婚约,现下即使怀上了孩子,也仍拿着军务繁忙当幌子,迟迟不肯成亲,连面都不肯露了。
顾家虽然是乡绅,可祖辈也是前清重臣。后来前清覆灭,顾家才开始做生意,而且生意做得还不小,为了躲避仇家才将宅子建到了乡下。顾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顾舒窈还未出阁,却一天天大了肚子,虽然她人一直住在帅府,可没成婚就是没成婚,传出去还是人家嘴里的笑话,这样的委屈谁能受得了?
若是顾舒窈想不开,肚子里的孩子出了什么岔子,该如何是好?她还等着抱曾孙呢。
正出着神,外头有了动静,先跑进来传话的是个小丫头,咋咋呼呼的不知规矩,只听她道:“老夫人,不好了,准少奶奶跳江了。”
话音未落,殷老太太一口子气没顺上,头一歪晕了过去。
顾舒窈恢复意识是在一周后的正午,她觉得有一束强光直朝着自己的眼睛刺来,本能地想躲避,可眼皮却被人硬生生地掰开,怎么都阖不上。
顾舒窈十分难受,迷迷糊糊地清醒了过来。不过,这个醒过来的顾舒窈不再是从前那位了。
“感谢主,密斯顾你终于醒了。”那声音里透着如释重负般的愉悦,只是没有平仄声的中文发音听起来有些别扭。
原来那晃眼的光是从手电筒发出的,待那人将手电收起,顾舒窈才看清楚,跟前站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医生,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国内公立医院极少有外国医生,顾舒窈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顾舒窈最后的记忆是那辆朝她冲来的油罐车。那一天她刚结束一场国际会议的同声翻译,开车往家赶时已是深夜,那时她已经精疲力尽。谁知道,一个不注意,本来空旷的道路上突然冲出一辆油罐车,开着炫目的远光灯飞速朝她撞来。她完全来不及反应,一阵猛烈碰撞后,她便失去了意识。
此时的顾舒窈浑身疼痛,尤其是下腹,像是被人剜了一层肉。她这个样子怕是要静养很长一段时间。同声翻译虽然风光、薪水也不菲,但的确是个很辛苦的活,年纪轻轻累到去换肾的同行大有人在,这回疲劳驾驶她栽了跟头,实在也该歇一歇了。
顾舒窈突然想起来,她第二天还要替与会的一位高官做随身翻译,现在已经是白天了,领导知道她出了意外了么,不会都在心急火燎地等着她吧?不行,她得给负责人打个电话。
顾舒窈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身侧去摸手机,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稍带惊慌的神色让史密斯大夫生了误会,史密斯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密斯顾,你现在还不能乱动,你还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主保佑你!”
孩子?顾舒窈一脸莫名,看着那外国大夫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什么鬼?她工作太忙,连男朋友都没时间找,哪里来的孩子?
史密斯匪夷所思地盯着顾舒窈,她惨白的脸上浮出诡异的、极不相称的笑,难不成是疯了?而此时顾舒窈也盯着他,四目相对。
顾舒窈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开始正式打量这个她原以为是病房的房间。她首先看到的是天花板上的欧式雕花。环顾四周,地板上铺满了深蓝色的栽绒地毯,周遭是一色的暗红欧式家具,可房中的陈设却像是上个世纪风格。抬眼望去,正对着床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油画画像,画上男子年轻英俊,一身戎装笔挺,胸前挂满了功章,看起来地位显赫。
这究竟是在哪?顾舒窈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是哪?”顾舒窈连忙抬手一把抓住史密斯大夫的手臂。见他迟迟没有反应,顾舒窈用英语又问了一遍,“Where on earth am I?”
她的发音地道而清晰,若不是眼看着她人在这,史密斯还以为她就是个英国人。史密斯大夫不曾知道这位看上去十分传统的顾小姐居然英语说得这么好,惊讶地愣了片刻,甚至忘了去疑惑她问这问题的蹊跷,道:“密斯顾,这里是帅府。”
他见顾舒窈一脸茫然,又补充道:“燕北盛州。”
燕北盛州?顾舒窈因为工作需要,去了不少地方,国内那些一二线城市她几乎都去了个遍,可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燕北盛州。“帅府”又是在哪?难道这不是上个世纪的用词么?
史密斯大夫不知所措,转过身欲往门口去走。顾舒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叫住他,“等等,请您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
史密斯医生转过身,拉起袖子,看了眼手表,“刚好十四点整,密斯顾。”
“不,我问的是年份!”
史密斯医生凝视了她片刻,然后不解地笑了笑,“按照你们中国的纪年,现在是民国三年。”
顾舒窈虽然前几年一直待在国外,但是国内那时流行的那几部穿越剧,她还是知道的。只是,她不觉得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时间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存在,人类纵使强大到征服自然、探索宇宙,可在时间的面前依旧苍白无力,而如今时光倒转,她也只能任其摆布。她该怎么回去呢?民国距离现代足有百年之遥,虽然的确也有民国旧人活到二十一世纪的例子,但纵使这样活回去,也是鹤发鸡皮的老人了,再者民国动荡不安,能不能活到寿终正寝还是一个问题……
而且现在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问题摆在眼前,她如今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躺在这座帅府中。
不远处摆着一块紫檀木的穿衣镜,顾舒窈直接下床趿了木地板上的绣花布鞋,不顾史密斯医生的阻拦,踉踉跄跄地跑到镜子前,她用手撑着穿衣镜的边框,弓着身子端详镜子中的自己。
顾舒窈心惊肉跳地看着镜中女子的容颜,果真和她害怕的一样,镜子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老气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心,脸色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原本精致的五官也随之黯然失色了。从那张透着稚气的脸来看,应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穿着一身袄裙,上面是大红镶滚的袄子,底下则是一条黑色马面裙,无端添了几分老旧与俗气。
是她又分明不是她,这种感觉诡异又恐怖!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全都顾舒窈涌入脑海,像是要炸裂一样,顾舒窈一时只觉得筋疲力尽,身体往下一颓,无力地跌坐在了地上。
一切都像做梦,唯有身上的疼痛是真实的。
脚步声响起,有人走过来扶起她,顾舒窈抬头,那是一个三十出头、保养得宜的女人,看穿着应该是那个时代上流社会的贵妇人,想必是史密斯大夫方才叫了她们过来。贵妇人同她身边的丫鬟一起将顾舒窈扶回床上,还未开口,泪已先流,“舒窈啊,你怎么会……你若出了事,姨妈百年之后怎么同你娘亲交代?”
原来她是顾舒窈的姨妈。顾舒窈皱了皱眉,从前那位顾小姐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她记起来一些同这个姨妈的过往来:她不仅是她的姨妈,她的丈夫陈曜东将军还同殷大帅是表亲,从前她的婚事一直是她从中斡旋。
看顾舒窈久久没有说话,她叹了口气,连忙解释:“老夫人因着你的事气病了,现下六姨太她们都在老夫人房里守着。更别说殷司令了,都瞒着不敢与他说。方才我听说你醒了,便先上楼来看看。对了,少帅军务繁忙,这几日不得空,过些日子会回来看你的。”说着,她又换了种更加语重心长的语气:“你到时啊,千万别再惹少帅生气了,寻常人家也不见谁跟爷们置气,何况是少帅这样权高位重、说一不二的军官。”
少帅?顾舒窈看了眼卧室里挂着的那张画像,又慢慢记起一些。原来,他就是孩子的父亲,这间卧室也是他的。顾舒窈有些恼,自己昏迷刚醒,便成了一个刚刚小产的女人,而这女人的未婚夫更是个没良心的。孩子没了,居然连面都不露。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男人就是个大写的渣男。
顾舒窈嗤之以鼻,虽然那些事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看客,还是没忍住冷哼了声。
陈夫人瞧着顾舒窈的神色并不悲痛,有些恨铁不成钢,于是将房里的佣人都使唤了出去。再开口,语气里已多了分责备:“舒窈,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孩子在你肚子里,生下来就是殷家的长孙,少帅他能不娶你么?你这样负气,不仅自己失了孩子,还将老夫人气病了,真是糊涂啊!过几日,你好些了,你去老夫人房里好好地道歉,大不了再磕几个头,要知道,那可是个还没成形的男胎,殷家的香火啊……”
磕头道歉?顾舒窈快气笑了,她生于人人平等的年代,从小到大还没给谁下过跪,何况现在她还病着。退一万步,这孩子也是她的,没人来体恤她,怎么还要去给别人磕头?
只是顾舒窈一想起那孩子,又从心底生出悲痛来,或许是因为那孩子曾与这具身体血脉相连,她突然鼻子一酸,眼眶湿润起来……
陈夫人连忙拿帕子出来给她擦眼泪,心想着方才的确是自己话说重了,她这外甥女日子是真不好过,之前大着肚子都没逼着殷鹤成结婚,如今孩子没了,清白也搭上了,该怎么办?方才在老太太屋里,佣人进来说顾舒窈醒了,一屋子人除了他这个姨妈,没有人有上来看看的意思。老太太仍旧绷着一张脸、一声不吭,其他人也不敢说什么,都在等着她和少帅的意思。
陈夫人又抹起眼泪来,头垂在顾舒窈旁边,低声哭诉:“是姨妈不好,不该给你出馊主意,没想到少帅知道酒里下了药,会跟你生那么大气!好孩子,是姨妈糊涂了。你这回先给老夫人、少帅他们好好认个错,回头我跟六姨太说说,让她多说些好话,老夫人最听她的!”
下药?下什么药?她如今脑子里的记忆断断续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居然是……,顾舒窈的脸霎时就红了,之前的顾小姐给她留下的究竟是个怎样的烂摊子,难怪孩子的父亲不喜欢她。
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推门进来。顾舒窈抬头去看,一位身穿鹅黄色洋裙,搭着兔绒小披肩的少女站在门前,嘴角微微勾起,一双杏眼盯着她和陈夫人,像是早已将她们两看透。
顾舒窈见她脸熟,想起来她就是陈夫人的继女,是陈曜东与先前那位夫人的女儿,叫作陈妙龄。她与陈夫人关系一向不睦,陈夫人在她那也没少受气。
陈夫人见陈妙龄突然进来,话即刻止住了。
陈夫人笑了笑,十分不自在,想必方才的话不想让陈妙龄听到,“妙龄,你怎么来了,你在门外多久了呀?”
陈妙龄见她心虚,笑得更得意了,“我什么都听到了,原来孩子是这么来的,用下药这么下作的手段!怪不得人家少帅不娶她!可惜啊,孩子到了肚子里也留不住,你们还真是一家人,都是些没命生养的!我现在就去告诉舅奶奶!”
殷老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现在告诉她这些怎么了得!
陈夫人急了,连忙走上前去,拉住陈妙龄的手不让她走,低声下气地求她。
陈妙龄脾气大得很,不管也不顾,用力地将手往回抽。陈夫人不放手,仍拉着她,陈妙龄突然发怒,狠狠推了陈夫人一把。
陈夫人身子瘦弱,哪经得起她这样推,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好在顾舒窈赶紧下床将她扶住。哪知陈妙龄不肯善罢甘休,又上前来推搡。顾舒窈见她来势汹汹,连忙拉着陈夫人往旁边避开,反而是陈妙龄没收住力,摔在了地上。
“张素珍!”陈妙龄恶人先告状,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你倒是长胆子了,我今天非得把你们那些丑事都说出来!”
陈夫人吓坏了,连忙去扶,可陈妙龄倒在地上死活不起来,仍伸手去推她。陈夫人是小脚,蹲下身子站不稳,竟也倒了地。陈曜东一向溺爱这个女儿,什么都由着她,而陈夫人这个续弦的夫人因为一直没有孩子,在家中的地位还不如旁人家里的姨太太。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想必是佣人听见动静了。看着继女一副摆明了要将事情闹大的态势,陈夫人心里又急又慌,可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紧咬着嘴唇抽泣。
顾舒窈扫了一眼陈妙龄,走过去扶陈夫人起来,极为镇定地开口:“这件事情少帅都已经知道了,你以为老夫人真不知道么?其他人也不知道么?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殷老太太现在已经病了,哪个愚蠢的人要是这个时候过去挑破,那便是存心让老太太当着亲戚们的面难堪,故意要她病上加病。到时候出了事,你说殷司令和少帅会去怪谁呢?”
最后一句话,她竟是笑着说的。陈妙龄被顾舒窈的一番话唬住了,脸上的嚣张与戾气瞬间塌了下来,她的确没想到这些,而顾舒窈的一番话不无道理。陈妙龄虽然仍憋着一口气,但利害摆在眼前,不敢再胡来,只得狠狠瞪着顾舒窈。
陈夫人不由一惊,转头望向顾舒窈,她这外甥女向来是个没脑子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难不成跳个江还跳清醒了。
这时有人过来敲门,许是见迟迟没有动静,竟将门扭开了,来人是殷司令最喜爱的六姨太,去年年底殷帅中风,平日里在跟前伺候的就是她。殷司令的原配过世后,一直没有续弦,府中只有几位姨太太,而这位六姨太虽然不是最早入府,但是会做人,肚子又争气,前几年还给殷司令添了个小子,因此深受殷司令和老夫人喜欢。早两年,殷老太太就将府里的财政大权尽数交予她。虽然没有扶正,但和夫人没什么两样了。
六姨太见陈妙龄躺在地上,忙让佣人过去扶,“哎哟,妙龄怎么在地上,快起来。”
陈妙龄还未开口,顾舒窈便也上前去扶她,回过头笑着答道:“妙龄太担心我了,走得急,居然平地栽了跟头。”
陈妙龄还置着气,却也不好发作,冷着脸爬起来。
六姨太是何等精明的人,看了眼陈妙龄后,又稍带讶异地瞥了一眼顾舒窈,不过想着是别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必插手,便也笑着带过去了。
六姨太见顾舒窈下了地,搀着将她送回床。再躺回床上,顾舒窈的小腹又开始拧痛,看来流产对这具身体摧折得不轻。
六姨太在顾舒窈床侧坐下,轻声道:“你这脸色苍白的呀,真是遭罪!过会我就让厨房给你炖些乌鸡红枣汤来,好好养一养。你还是年纪太轻。小产同坐月子没差别的,仔细着凉了。雁亭当初接到电话急坏了,不过眼下北边匪患实在严重,他走不开,要过几日才能回来看你。你可要好生养着,他还是心疼你的。”
六姨太说话十分妥帖,虽然顾舒窈知道这里头真假掺半,都捡着好话讲,但还是朝她抿唇一笑,“谢谢六姨太。”
这样得体的笑在从前的顾舒窈脸上鲜少见得到,六姨太微微一愣,其实自她进这个房间第一眼看到顾舒窈起,就察觉到她似乎变了。想必是孩子没了失了底气,不过,同从前那个还会像村妇一样破口大骂的她比,变了也是件好事。
六姨太微微笑了笑:“你没事就好,老太太记挂着你,你娘家人也省得担心。”
六姨太走后,陈夫人又同顾舒窈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看着自己的外甥女遇事如此冷静,她自然松了口气,终于试探着问:“舒窈,老夫人她们真的都知道了?”
顾舒窈淡然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吓唬她而已。现在孩子已经没了,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张夫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问:“舒窈,姨妈一直想问你,他们都说你是跳江了,你究竟是不小心跌进盛江,还是?那天你可是见了谁?撞见了什么,怎么会突然……?”
虽然顾舒窈在帅府境遇不好,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工夫,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总得有个事由。
顾舒窈自己也好奇,原先的顾小姐究竟经历了什么?她是否还可以从中找到她穿越的契机?
顾舒窈努力地回想,一个女人的音容笑貌止不住地往她头里钻。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身民国时期的白色修身套裙,优雅地坐在咖啡店的沙发上,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翘着的二郎腿修长笔直,朝着她微微一笑。那笑虽然优雅得体,可顾舒窈凭借女人的第六感都能察觉,那笑中其实透着嘲讽。
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突然发现,别的的往事她记得清清楚楚,可这个女人以及有关少帅的回忆她确是模糊的,想必是之前的顾舒窈一心想要忘记吧。想着想着,顾舒窈越发头疼,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
顾舒窈面色痛苦,喃喃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陈夫人见状不妙,赶紧让佣人去叫史密斯大夫。
上流社会都流行请外国的私人医生,何况这还是家丑,去医院实在太张扬了。殷家掌控着整个燕北,到底是要脸面的。
史密斯大夫连忙赶过来,给顾舒窈注射了一支镇定剂后,她才平静睡去。
顾舒窈再次醒来已是黄昏,卧室里没有开灯,暮色从窗台涌进来。这房里只有她一个人,极其安静,只有暖气滋滋的响声。
她刚睡醒渴极了,本想喊人给她端杯水来,却听见门外有人在低语,仔细一听说的似乎还是她,于是不动声色地听着。翻译从来是个考验耳力的话,而她有一句不落的本事。
黄昏时分,其他佣人都去餐厅伺候晚餐去了,只留了她们在顾舒窈住的套房中,因此说起话来并不顾忌。
一个声音道:“我听说,少奶奶娘家又打电话来了,她哥哥说要到盛州城来讨个说法,说自己妹子差点丢了性命,要帅府给个交代。”顾舒窈虽然没有与殷鹤成正式拜堂成亲,可自从她有了身孕,或许是为了稳她的心,老夫人默认了她的身份,虽然她依旧处境尴尬,佣人见她还是要唤一声少奶奶。
另一个更为泼辣的声音接了话:“呸,什么少奶奶,不过是个到帅府讨银子的。上个月,六姨太不是才用几百大洋打发她哥走么?叫花子似的。听说她那个哥哥现在又嫖又赌还抽鸦片烟,自那顾老爷一死,家产早就被他被败光了,现在就是想着把这位放帅府好接着捞钱。你说你见过还没成婚就赖在人家里住着的吗?婚还没结,肚子就大了,真是不要脸。”
顾舒窈这才明白,六姨太怎么突然上来看她,还同她说“娘家人省得担心。”原来是她哥哥那边有了动静。
顾舒窈记忆中有这个人,叫作顾勤山。顾小姐上头只有她这一个哥哥,她的父母故去后,家业都交给顾勤山打理,而她这个女儿虽然还未出嫁,却也没什么份。哪知这个哥哥是个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后来又染上了鸦片,眼见着一日日坐吃山空,只差去卖地契了。
那丫鬟说的没错,他如今找殷家的麻烦并不是真正关心顾舒窈,不过是借她来找殷家敲竹杠。骨肉至亲居然也到了这个地步,顾舒窈替从前的顾小姐感到悲哀,这世上真正待她好的没有几个。不过于她而言也是好的,至少她将来离开可以少些负罪感。
她并不想以顾小姐的身份纠缠在这些混乱的关系中,等她的身体养好了,她就要做离开的打算了。毕竟民国不比古代,女性意识开始觉醒,不乏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女性精英。顾书尧从前业务精湛,精通八国语言,重大活动的翻译领导总是让她去,因此她的薪水职位都不逊于部门的男同事。她知道,她和顾小姐不一样,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用指靠着男人过活。
她在心里打算着,门外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回带了些哀怨,“不过,谁叫人家摊上一个有先见之明的爹,好巧不巧救了先前还没发迹的帅爷。说句不好听的,盛州城里洋气漂亮的小姐一大把,她要是没有那个爹,哪轮得到她这样一个土得掉渣的乡下小姐?说起来就好笑,上回这位摆弄少帅的留声机,没料想按着了开关,她听着响还以为那里头藏了个人,吓了个半死,“砰”一声就把留声机摔地上。那可是少帅从东京带回来的,听说还是哪个日本高官送的,贵重着呢,没见少帅后来越发不想见她。再说,像少帅这样年轻有为、仪表堂堂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娶一个乡下小姐?就算娶了她,将来姨太太估计得纳十几个。”
说着,那声音又嬉笑道,“你说,这样的福分会不会轮着我们呀,我在这帅府里伺候了七、八年,认识少帅的日子可比她长。”
真是越说越荒唐了,另一个丫鬟连忙说:“永梅姐,您别胡说了,仔细少奶奶听见。”
可先前那丫鬟似乎要证明自己不怕,非但不收敛,反而故意提高了嗓门,“听见?她听见又能怎样!现在肚子里没了孩子,老夫人恨得她牙痒痒,少帅一向不待见她,能不能当上少奶奶还说不准呢,门都没过真把自己当奶奶了……”
顾舒窈见不得背地里落井下石、捧高踩低的小人,偏偏那话又扎耳得很。从前顾小姐的日子不好过,谁都敢欺负她。既然命运将她们牵扯到一起,就当为顾小姐出气,不能再软弱了。
顾舒窈不动声色,听着外头那把唢呐似的嗓子还未停下,突然按下床边的开关,将卧室的灯打开。
“噼啪”一声,从白炽灯中爆发出光亮,瞬间将整个房间照亮。光线顺着门缝漫出去,躲在角落大放厥词的永梅突然看到光影,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话立即就止住了。她打小就在帅府当差,不过是想在新来的丫鬟面前耍个威风。那灯是何时打开的?她不会真听见了吧?
永梅心里打着鼓,房里冷声传来吩咐,“来人,我要喝水。”
喝水?永梅连忙进去,小心觑了眼顾舒窈的脸色。
永梅在心里宽慰自己,前头那些话她说得轻,少奶奶应该没听见,后头的话虽然是冲着她说的,但不都是众所周知的实话么?再者说,这少奶奶如今没了孩子,不过是个空壳子,她自己都难在帅府立足,听见了又能怎么着?何况帅府里的人都知道少奶奶是个胡搅蛮缠的,她虽然脾气不好,心眼也小,但又总抓不住理,因此即使她怀着孕,老夫人有时都不肯听她的。
永梅这样想着,底气更加足了,怕什么?免得在小丫鬟跟前失了脸面。
她从桌上的壶中随意倒了杯凉水,觑了眼顾舒窈,径直端了过去。她脸上虽然挂了一点敷衍的笑,但轻率的动作并不恭敬。
哪知她的手刚刚伸到顾舒窈跟前,就被顾舒窈推开了,语气冷淡:“你不知道我现在喝不得冷水么?”
永梅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又换了杯热水过来。刚端过来,顾舒窈连看都没看,又道:“还不够烫,换一杯。”
永梅被顾舒窈指使着来来回回倒了三四回水,她也明白了,这少奶奶就是在故意折腾她。她在帅府伺候了七、八年,方才她大话也讲了,如今却在新进府的小丫头的面前折了脸,她今后该怎么在佣人中立威?这个乡下小姐究竟算什么东西?
想着永梅脸色也不大好看了,胡乱倒了杯水,然后将杯子重重搁在床头柜上,发出钝响,“水温刚刚好,少奶奶慢用。”
小丫鬟颂菊意识到情形不对,连忙去看顾舒窈的脸色,好在她仍只是抱胸靠在床头,脸上并无怒色。她的嘴角还带了一丝半点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水温合不合适,是我说了算。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当差的,连杯水都倒不好么?重倒!”
永梅脸色难看,颂菊连忙从永梅手中接过杯子,重新去倒水。
却不料顾舒窈突然开口:“别动,我只要她倒。”说着,又转过头嘱咐永梅:“你听好了,我要的是刚烧开的水,还要倒满,你倒好直接给我端过来。”
主仆有别,即使永梅心里有一千个不乐意,可顾舒窈既然特意吩咐了,她还是得照做,于是下楼提来滚烫的开。
永梅提着铜制水壶朝那只小巧的景德镇青花瓷杯中倒满开水,看着腾起的水汽,在心里咒骂:“烫不死你。”
只是永梅端起瓷杯,才发觉这杯身竟是如此烫手,走了两步便忍不住想松手。
顾舒窈却在这个时候对她说:“对了,你脚下这栽绒地毯是特意从法国买的,若是烫了开水就毁了,你当心些。”
永梅吓了一跳,连忙放缓步子,生怕水洒出来。可那杯水端在手心烫的犹如针扎,她离顾舒窈还有一段距离,走了几步便已难以坚持。
手里烫的厉害,可又没有办法,走也不是扔也不是,只能强忍着,实属煎熬。过了一会儿,她浑身开始发抖,眼看着进退两难,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顾舒窈只想给她个教训,无意折磨她,便披衣下床走到永梅跟前,接过她手中的杯子。
永梅如释重负,小心吹着手,原本以为顾舒窈会去喝,不料看见顾舒窈将手轻轻一撂,装满开水的杯子滚落在地,地毯湿了一大块。
永梅眸光中带着惊讶与愤怒,抬头望向顾舒窈。
她神色轻松地开口:“不小心打翻了。”
原本站在一旁的颂菊连忙扑过来,跪在地上擦水。顾舒窈知道她是个老实的,不愿牵连她啊,便扶她起来,“别擦了,不过是块地毯,没什么大不了,再买一块就是了。”
说得多轻巧呀,永梅听到这句话犹如剜心,她顾舒窈与她永梅怎会一样?即使少帅不情愿,她也是老夫人让她住进这间卧室的,她如今是这个房间的主人,里面的一物一件她都可以随意处置。退一万步,这地毯她也赔得起。他娘家再怎么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还没到变卖家当的地步,区区一块进口地毯还是买得起的。
永梅一时间觉得受了羞辱,面红耳赤,带着哭腔埋怨:“少奶奶,我虽然只是个下人,可我伺候老夫人也有七、八年了,老夫人也不曾这样刁难我。”
顾舒窈反驳她,“不,你在帅府里虽然是做佣人,但只是薪水不多,并不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用不着觉得低人一等。不过,人虽然不分高低贵贱,但人的品格有高下之分,我不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永梅有些心虚,却仍然嘴硬,“我不懂你说什么。”
顾舒窈笑了,索性讲话挑明,“要不过会我就让颂菊去禀告老夫人和六姨太,让少帅纳你做姨太太可好。”
颂菊本就胆子小,被顾舒窈吓得不轻,在一旁连连求饶。
永梅这时才明白,她刚刚说的话这位少奶奶是一句不落的听到了。若是顾舒窈同从前一样撒泼胡闹,老夫人还不一定听她的。可眼前的少奶奶眉眼淡然,不紧不慢,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她怎么能不害怕。
永梅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角儿,府里的丫鬟被她欺负遍了,也都畏惧她。永梅愣在原地半晌,小心观察着顾舒窈的脸色,自知惹了不该惹的麻烦,膝盖渐渐发软,没站稳“噗通”一声跪下,“少奶奶,我爹娘都走得早,我是大姐,底下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他们都要靠我养活,如果我被帅府赶出去,我们家全都给饿死,您不要和我计较,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顾舒窈不喜欢他们动不动下跪这一套,连忙招呼她起来。可永梅依旧跪着,顾舒窈只得道:“放心,只要你能安分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我绝不会为难你的。”
她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这样跪来跪去她自己看着也难受。这样一折腾,顾舒窈心里头更烦闷了。
然而这帅府中烦闷的不止顾舒窈一人。不知是谁嘴快,竟向殷老夫人说漏了顾舒窈长兄要来殷府讨说法的事。老夫人本就还在为痛失曾孙的事伤心。好家伙,真是火上浇油。
因此,殷家几位姨太太这几日都守在殷老夫人房中,寸步不敢离。老夫人背靠在锦缎枕头上,脸色铁青,闭着眼一言不发。
四姨太是个没眼力劲的,以为老夫人在打瞌睡,压根没察觉到老太太此时正憋着火。
四姨太素来好吃懒做,在老夫人房里帮着端茶倒水已有好几个时辰,想着正好偷个懒。她看见茶几上摆了几盘松子、杏仁,没忍住坐过去偷偷嗑起来。她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声音轻,却不料在这个安静的房中,这不合时宜的“噼啪”声响尤为突兀。
六姨太带着四岁的儿子殷鹤闻本站在老夫人床前,小男孩听见声音回过头去,馋得干瞪着眼咽口水。
四姨太见了,笑着小声招呼:“鹤闻,到姨娘这来,姨娘给你剥。”
五姨太闻声瞥了一眼四姨太,看着她的吃相撇了撇嘴,掩着帕子发笑。不料这个时候老夫人阖着的眼突然圆睁,骂道:“吃吃吃!成天就知道吃,瞧着你这肚子一日比一日大,也不见你生个儿子出来!别人都要到府上讨说法了,你还惦记着吃!”
四姨太吓得了个寒颤,连忙撂了手,手中的松子连同松子壳散落一地,五姨太也赶紧敛了笑。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们两一眼,气得直咳嗽。六姨太察言观色,坐上前来给老夫人捶背顺气,“哎哟,我的老祖宗呀,不过是一百大洋打发的事,没什么可着急的,您不要因为这个气坏了身子,划不来!”
老夫人气还没消,板着脸道:“当年帅爷落难的时候,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也是看着顾家是书香门第,没成想宅子迁到了乡下,顾老爷又过世得早,子女都是这个模样。早晓得,就不该定什么亲!”
“您这就是气话了,雁亭这门子亲事全燕北可早就都知道了。”
殷老夫人深深叹了口气,退一万步,即使顾勤山不要脸讹钱,他们殷家可是看重脸面的,想悔婚谈何容易。
六姨太见老太太有些动摇,又道:“那丫头遭了不少罪,也知道错了,一直说对不起老祖宗,要来您这给您赔不是呢?”
“赔不是?她赔得起么?那可是我曾孙的命!”老夫人虽然这样说着,但那张紧绷着的脸也稍稍松动了,毕竟年纪一大,心肠也就慢慢软了。
再怎么说雁亭也有过错,之前老夫人自己也觉得亏欠了顾舒窈。这样想了想,便也没方才那么气了。老夫人扭过头,目光瞥向架子床内侧,有些搁不下脸,道:“这几日雪大路滑,她身子又没好,还是过些日子等雪停了,她想来再让她来吧。”说着,老夫人又想起什么,转头交代六姨太:“雁亭呢?军中事务再忙,他也该回来看一看了,真是不像话!”
“行,我过会就让孟主任往北营行辕打电话。”说完,六姨太往一旁使了个眼色,殷鹤闻跑过来扑进老夫人怀中,“奶奶不要生气了,不然鹤闻也会难过的。”
老夫人终于笑了,爱怜地抚着男孩柔软的头发,“我的心肝哟,还是我们鹤闻心疼奶奶,不像你大哥。”
连着十几日的雪,好在帅府里有暖气,顾舒窈的卧室并不冷,反而烘得人身上有些燥热。
顾舒窈在床上躺久了,感觉骨头都散了架,便披了衣坐在窗台边看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盘旋着落下,然后悄然融入一片洁白之中。她眼底的这一片数不清的花园式洋房都归属帅府,一眼望过去,厚厚的积雪覆在连绵的屋顶和花圃之上,寂静而纯白。听颂菊说,这帅府里还有游泳池、风雨网球场、台球房、健身房等等,南面老太太住的那屋前,还建了一座戏台,好不阔绰!
顾舒窈知道,那青砖围墙外才是出了帅府。她的视线青砖围墙一路向前,围墙边每隔几步都立了一个身着戎装的持枪警卫,枪尖的刺刀耀着雪白的光芒。以前在国内的时候,顾舒窈只有在路过银行、看到警卫押运钞票的时候见过枪支,如今这荷枪实弹让她有些不适,而这也刺痛般地提醒着她,如今所处的时代再也不是曾经的和平年代,而是风云变幻的乱世。
而令她心烦意乱的还不只是这些。
顾舒窈的身子虽然一日日的好转,却仍困在这间卧室里出不去。她一直打算着养好身体,就从帅府中搬出去,但总得先知道些外头的情形。于是,前几天她开口朝陈夫人讨最新的报纸。顾舒窈记得,从前的顾小姐虽然只读些《女则》、《女戒》这样压迫女性、禁锢思想的书,但怎么说也是识字的,不会太让人生疑。
起先陈夫人十分不解,她一个姑娘家还不抓紧养好身子,看什么时事报纸。幸好被顾舒窈圆过去了,她说少帅是从东洋留学回来的人,是见过世面的。而她久居乡下,同少帅没什么可谈的,知道些时事或许能拉近些距离。
陈夫人虽然还是不认同顾舒窈的说法,她仍认为女人就只要温柔贤惠,会伺候男人就成,别的知道太多也没用。但是见着顾舒窈既然肯在少帅身上花心思,终于开了窍,怎么说也不是件坏事。她不想打消顾舒窈的热情,也就同意了。
第二天,陈夫人就派人给她送了一沓报纸来。顾舒窈拿起一份看,只见最上面印着报刊名——《时代日报》,往下是大小不一的黑色印刷字体,刊登着最新的时事要闻。
顾舒窈才扫了一眼,在最显著的版面便看见了殷鹤成。这新闻说的是燕北陆军总司令的公子殷鹤成,十天前被程敬祥大总统亲自授予一级少将军衔。顾舒窈看了会才明白,雁亭原来是殷鹤成的字。
看着看着,她的目光却在这条新闻上凝固住了,颂菊还以为她是在看一旁殷鹤成的照片,却不知道她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个名字——程敬祥。
这位程敬祥大总统究竟是谁?顾舒窈知道孙中山、袁世凯、黎元洪……但从来都没有在历史书上见过什么程敬祥呀。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时代?顾舒窈又心烦意乱地翻了几张报纸,却发现这个时代的政要都是些她不认识的人。
先不管别人,她的这位未婚夫本就是赫赫有名的,可她以前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顾舒窈旁敲侧击地向颂菊打听了一番,最终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就算活一百岁,也再也回不到她熟悉的那个现代了。
此民国非彼民国。
顾舒窈向颂菊反反复复询问之后,终于捋清了时间轴。
她发现从秦汉魏晋到唐宋元明,这一段历史是对的上的,只是到了清朝却出了变故。人们只知康熙雍正,却从未听过乾隆,更不知道光绪、慈禧。
确切的说,两段历史的分歧是从雍正年间开始的。雍正之后的皇帝并不是乾隆,而是雍正改立的皇后所出,然而在顾舒窈学的历史中,雍正是没有继后的。顾舒窈心中大概有了估计,看这情形,这应该是一个民国的平行时空,怕是有人穿越到了雍正年间,然后蝴蝶效应篡改了历史。
也是,雍正年间毕竟是穿越高峰期……不过,虽然中国这边的历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可外国的洋枪、鸦片倒是一个也没落下,全都侵入了这个古老的东方大国。而西方列强依旧是虎视眈眈,此民国虽非彼民国,却仍然是内忧外患、民不聊生。除此之外,几千年积攒的男尊女卑也照样存在,男人三妻四妾,而女人却被各种教条压迫。
虽然是平行时空,可这个时空里的人却是活生生的。顾舒窈为此连着苦恼了好几日,看来她真的得早做打算了。
其实如果不看这些,顾舒窈近来的日子比之前好过许多,自从老太太松了口,几个姨太太都来看过顾舒窈,听说老太太的身子也一日日见好。而顾舒窈对永梅的下马威也着实管用,不只是永梅,连带着府中其他的佣人态度也都不同了。
在顾舒窈那走动得最勤快,还是她姨妈陈夫人。陈公馆离帅府虽然有一段距离,可毕竟血浓于水,她姨妈是真正心疼她,整天往她那送补品。有那些好东西养着,她苍白的面色竟也慢慢变得红润了。
十日后,雪后初晴。那天斯密斯大夫和他的女助手给顾舒窈进行检查,确认她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
史密斯刚走,陈夫人后脚就到了。她到顾舒窈卧室的时候,顾舒窈正在书桌前看报纸。哪知陈夫人欢欢喜喜拉她起身,然后给她换上新做的衣裳。虽然依旧是袄裙,不过这件鹅黄色袄子衬得顾舒窈气色不错,马面裙上的苏绣亦是精致。陈夫人反复强调,这是时下上流社会的太太们穿得最多的花样,又说这般稳重大方老夫人肯定满意。
陈夫人说:“六姨太说今天日子不错,是时候去老夫人那走一趟了,好好认个错。”
顾舒窈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已经在心里打算好了。她并没有错,从前的顾小姐也没什么错,纵使对不住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可生育是自由的,绝对没有因为没有给哪家或是某个人传宗接代,而去跟他们认错磕头的道理。
顾舒窈觉得这是一个摊牌的好机会,正好借这个几乎将之前的婚约解除。
老夫人好静,因此另外在洋楼后单独建了座两进相叠的院落,与帅府主楼的花园相连。
这是顾舒窈第一次出自己的套房,才发现这幢中西合璧的民国洋楼气派得很,从螺旋的木制手扶楼梯上往下看去,客厅棕褐色地毯之上,是一色的暗红欧式家具。再往上看,客厅顶端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璀璨夺目。
顾舒窈跟着陈夫人下楼,有佣人悄悄打量她,只见她大方得体,行动间透露出不可冒犯的优雅。一月不见她出门走动,竟像脱胎换骨、蜕了层皮似的。
顾舒窈走出门,才发现有两排笔直的卫戎近侍立在大门两侧,均荷枪实弹,神情肃然。虽然顾舒窈之前在美国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仍然无法从容地面对枪支,稍稍吓了一跳。
老夫人的院门前依旧有卫戎把守,穿过垂花门与穿堂,才到老夫人住的正房。
六姨太一直帮着从中斡旋,因此早就等在老夫人房中了,她见顾舒窈与陈夫人来了,一边连忙熟络地引她们进去,一边同大夫人招呼:“老祖宗,舒窈来看你了。”
进门前,陈夫人双手紧紧捧住顾舒窈的手,朝着她意味深长地微笑。顾舒窈怎么不懂,这是要她在老夫人跟前好好表现。
廊下挂着一派精巧的鸟笼,阳光下笼子里的百灵、画眉正在跳跃吵闹,顾舒窈回头望去,却发现光线穿过笼子的横竖竹条,拉成光影投射在她身上,好似也将她拢住。她忽然笑了,她如今的处境,同这笼中鸟也没什么区别了。
老夫人身子好了许多,此时正歪在暖阁的塌上小憩。六姨太太微微一惊,笑着小声道:“咦,刚才还醒着的。”
顾舒窈小心地去打量老夫人。她穿着一身鸦青色袄裙,缎面上隐约现着万字福寿暗纹。老夫人闭着眼,嘴角微微下沉,有岁月锤炼出的肃穆与雍容。她是燕北陆军总司令的母亲,想必是极受人尊敬的,难怪她在府中从来是说一不二,连六姨太也不敢违背她。
顾舒窈微微蹙眉,在心里又将之前想好的话又回顾一遍,并设想着用何种语气,既能不卑不亢,还能巧妙脱身。
正想着,殷老夫人突然咳了一声,然后睁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舒窈,朝着她招手:“你过来!”
老夫人语气并不温柔,神情更是严肃。陈夫人站在一旁不明状况,心里偷偷替顾舒窈捏了把冷汗。
顾舒窈稍微有些忐忑,却也不畏惧,慢慢地朝老夫人走近。若是谁现在要强逼着她下跪、磕头,她绝不妥协。
就在离老夫人只有一步之遥时,老夫人突然倾身过来,一把箍住顾舒窈。因着她突然举动,顾舒窈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可老夫人并没有放手,依旧紧紧箍住她,然后将头轻轻埋在她小腹上,哽咽着说:“爱孙啊,太奶奶刚刚梦见你了,梦见你跑到太奶奶这儿玩,和你爹一样淘气。”
顾舒窈始料未及,低头看去,映入她眼中的却是殷老夫人花白的头发和她颤颤巍巍的手,顾舒窈有一刹那的失神,她突然记起,十年前她的奶奶临终前也是这样紧紧抱着她。
殷老夫人的抽泣声犹在耳侧,那些酝酿了许久的话如鲠在喉,正犹豫着,殷老夫人殷老夫人逐渐急促的抽泣突然中止,像是一口气没有缓过来,直接昏了过去。
还好顾舒窈抱住了老夫人。
六姨太连忙又叫了医生过来,殷老夫人本来心脏就不太好,又是听心率、又是注射特效药,两位医生连同这一屋子人提心吊胆了半个多钟头,老夫人才重新醒过来。
六姨太原想着殷老夫人见着顾舒窈便想起伤心事,要顾舒窈想躲一躲,哪知道殷老夫人一醒来,又开始找顾舒窈。
顾舒窈知道,现在恐怕不是她开口的时机,一来她不忍心,二来殷老夫人若是受她的刺激出了什么事,帅府定是都会算在她头上的。
望着殷老夫人有些苍白的脸色,顾舒窈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只说:“奶奶,对不起,您以后还会有曾孙的。”
这大概是一句善意的谎言。殷老夫人还会有曾孙,但她没说这是她顾舒窈生的。
六姨太与陈夫人听了这话,这才都松了口气。
丫鬟过来给老夫人擦手,六姨太在一侧伺候巾栉,“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雁亭再忙也得抓紧把婚事办了,明年这个时候就让老夫人抱上曾孙儿。”
老夫人脸色并不是太难看,顾舒窈则是低着头没有说话,陈夫人以为她害羞,笑着瞥了她一眼。
老夫人好不容易收敛了神容,望了一眼顾舒窈,淡淡道:“雁亭明晚就回来了,你好好准备着。”
顾舒窈点了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别的打算。既然她向老夫人开不了口,那么解除婚约这种事还是和殷鹤成亲自说最好,再怎么说,他也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殷鹤成差不多是被骗回来的。不知殷鹤成是真的军务繁忙抽不开身,还是存心避着顾舒窈,之前孟主任往北营行辕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什么用,反而说把少帅惹烦了,不敢再打了。
最后还是六姨太亲自出马,谎称老夫人因为久不见他回来,急火攻心,身子不大安好了。殷鹤成的母亲早逝,是殷老夫人一手带大的,与老夫人很是亲近,这才答应回来。
这一回,陈夫人更加重视,一大早便带了一屋子佣人进来,替她更衣梳妆。
陈夫人说:“六姨太对少帅说的是老夫人卧病在床,为了将戏做真,还通知了其他平时有来往的高官家眷。”
顾舒窈诧异,“怎么喊这么多人过来?”
陈夫人笑了笑,“也是老太太自己爱热闹,喊她们来凑桌麻将就是了。六姨太的意思是,趁着这么多人在,正好让老夫人亲口承认你的身份。这些都是盛军高级将领的夫人,少帅怎么着也得顾及脸面。”
居然是这样的打算!顾舒窈有些意外。
不过,她也有她的计划,也不慌张。于是默不作声,任一群人收拾着自己。
这次陈夫人又给她新置办些时新的衣裳。可顾舒窈看了眼后,还是稍稍有些失望。顾书尧印象中的民国女子,不是旗袍洋装窈窕婀娜,便是月白色学生装清纯可人,而到了她这,却尽是些看上去厚重累赘的旧式袄裙。
陈夫人亲自给她挑了身粉白色袄裙,虽然样式老了些,颜色倒也鲜嫩。两个丫鬟在一旁忙前忙后,服侍着顾书尧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好不容易才扣上襟上的双喜扣,又伺候着她到梳妆台前梳头点绛去了。
顾舒窈端详着镜中的自己,额前的一搓式刘海呈垂丝状,后面的头发则盘成发髻,鬓角还簪了一小串珠花。这样的梳妆配上方才的那一身袄裙,虽然说不上难看,却给人一种旧派的压抑,活像民国电视剧里久居深庭的小媳妇。
她以前上班都是自己化一点淡妆,既精致也显气质。论长相,顾小姐的容貌比她从前漂亮得多。一双杏眼大而有神,笑起来像是两弯月牙,若是好好打扮,在现代怎么说也是个八、九分的美女。如今却打扮成了这副模样……
顾舒窈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弯腰低头,仔仔细细察看一番后,才松了一口气——得亏不是小脚!
陈夫人还以为顾舒窈在看新做的绣花鞋,于是笑着将她扶起来,拎着她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忍不住赞叹:“年轻真是好,好好打扮一番鲜鲜嫩嫩的,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说着,又在她耳边与她老生常谈,“你这次可千万千万别惹少帅生气,人家爷们在外头风光惯了,哪能回家受你的气。你去同他温言细语服个软,什么事就都没了,老话不是说么,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
顾舒窈不愿与殷鹤成有太多纠葛,辩了句嘴,“姨妈,我和他还没有结婚呢。”
陈夫人看着顾舒窈较真,不乐意了,“没成婚是没成婚,可他沾了你身子,难不成就这样算了,你不嫁给他还嫁给谁?”
这个时代依旧是从前那一套,认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像她这样失了清白,再想嫁个好人家几乎是不可能了。不过顾舒窈并不在意,她从小就独立,在她和这位顾小姐相同年纪的时候,她早就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到异国他乡求学。她从来都不需要依附谁,婚姻对她而言并不是必需品。
当然这些话她不能和谁说,最好是能让殷鹤成以为自己心灰意冷,然后顺其自然答应解除婚约。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坦白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穿越这种事说起来荒诞无稽,谁会信呢。
不过,顾舒窈认为自己胜算极大。上次在陈夫人给她的报纸里,除了时事要闻,他还发现一张小报,这种报纸专门刊登这个时代风云人物的桃色新闻。而殷鹤成就在显著的版面,他家世显赫、年轻有为,又是留过学回来的,自然是小报记者们最爱报导的人物。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些内容,无非说他与他的一位秘书小姐出双入对、十分般配,又或者说他总捧哪位电影女明星的场,二人关系不一般。
无论他喜欢的是哪一个,他既然有心仪的人,肯定是愿意和她解除婚约的,不然之前拖着不成婚做什么?说不定这段日子避着不见,就是在逼着她先开口。这样想着,顾舒窈倒没那么排斥见她了。
殷鹤今晚就会回来,而且还会在帅府留宿。顾舒窈知道不能再耗下去了,不然她鸠占鹊巢占着人家卧室得多尴尬?难道还要与他同床共枕?真像六姨太说的来年再生一个孩子?
顾舒窈想想就头疼,看来最好是今晚就从帅府搬出去。只要婚约一解除,她就可以先去陈公馆借住一晚,然后再假借回顾家的名目离开那。到那个时候,她就真正自由了。
顾小姐那儿还有些银元、首饰,带着也能撑一段时机,之后她可以另谋出路。虽然不一定能和从前一样做同声翻译获得高薪,但她在报纸上到看过,这个时代的一些公司,也招收接受过教育的女性作文员。虽然工资不多,一月只有几大洋,但是养活自己也是可以的。
只是殷鹤成会不会因为顾及老夫人,因而不同意呢?顾舒窈管不了这么多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做好准备准没错。
傍晚的时候,顾舒窈找了个借口回卧室收拾东西,她捡了几身素淡的衣裳,和钱财放在一起,然后用之前顾小姐的包袱装好。那个包袱的花色虽然老气,不过囊鼓鼓的一袋,刚好放得下。
顾舒窈刚准备去藏包裹,陈夫人却推门进来找她,“老夫人和六姨太她们都在客厅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顾舒窈不愿先惊动陈夫人,就近将包袱藏在沙发背后,若无其事笑着答道:“姨妈,我刚准备下去找你,你就来了。”
顾舒窈跟着陈夫人下楼,才发现好些人已经到了。通明的灯火将整个客厅映衬得金碧辉煌,客厅的中心摆了一张麻将桌,老夫人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正弓着背和几位贵妇正打着麻将,六姨太也在其中,就坐在老夫人上手的位置。除了几位坐在一侧观牌的,一旁的沙发上还坐了几位在闲聊。都是些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其中还有赶时髦的烫了时新的手推式卷发。
“来晚了,来晚了,让老夫人久等了,真过意不去……”陈夫人连声道歉。
六姨太闻声回过头,笑着喊了声:“老夫人,还不快看,你孙媳妇来了!”
老夫人心情看上去不错,见顾舒窈来了,端了端眼镜,笑着招呼她过去。
顾舒窈才走过去,便发觉十几双眼睛全都朝她投来,那眼神中又打探的、讶异的各式各样,而且还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的小腹看。
之前顾小姐怀孕的消息帅府上下瞒的算严实,殷老太太也只告诉了任子延一个外人,也是看在他和殷鹤成交情不错,特意让他去当说客。然而这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特别是顾小姐往盛江里那么一跳,她有身孕而后又跳江小产的消息就这么虚虚实实地传出去了。这种辨不清真假的轶事反而容易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顾舒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故作腼腆的笑了笑。殷老太太怎么不明白,觉得脸上无光,顿时脸色就阴沉了下去。
“哎呦,顾小姐一来,我一高兴都忘记到我出牌了……”六夫人忽然笑道,说着她顺手出了张“四万”,好巧不巧,正好点了老太太的炮。老太太一高兴,又和大家一起忙着算胡子去了。
顾舒窈也识趣,悄悄从麻将桌边走开了。她听到有佣人说,餐厅那边菜已经准备好了,不过没有老夫人吩咐还没有上桌,好像是因为殷鹤成和另外几位夫人都还没到,等得无聊了,干脆凑了桌麻将先消遣着。
顾舒窈不认识什么人,本想去找张夫人,却发现她正同一位太太正在讲话。看着神情严肃,谈的应该是挺重要的事情。顾舒窈不方便走过去,却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好像是什么生子的偏方。顾舒窈开始以为是在替她问,吓了一跳。后来才意识到陈夫人自己也一直没有生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特别是女人,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年代。
客厅中暖气滋滋地响着,顾舒窈觉得房中又闷又热,或许不仅是暖气的缘故,还有这房中的氛围。她借着去盥洗室的名头,找了个机会去外头透透气。
顾舒窈不知道该去哪,离开客厅,独自走到了走廊上。走廊一侧的玻璃窗凝着一层白雾,她闷坏了,正想望望远处,于是伸手直接抹去玻璃上的水雾。
洋楼外传来汽车发动机熄火前的颤声,顾舒窈闻声往外望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雪越下越大,大雪纷扬,在车身上覆了薄薄一层浅白。昏黄的车灯下,立着一个披着短款狐裘撑着黑伞的女人,像是在等什么人。那女人身材窈窕,面容姣好,看上去又有些眼熟,总像是在哪见过,却又想不起!
噢!顾舒窈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原来是她!她就是那个模糊记忆中的漂亮女人,总算找到她了!顾舒窈占据这具身体正是发生都是在顾小姐见她之后,或许她就是导致这场离奇穿越的关键。
顾舒窈有些激动,连忙穿过走廊右拐,快步往外走去。两旁的卫戎近侍没有拦她,可是她忘了门前还有几级台阶。
她太过着急,一脚踩空俯身往前跌去,却不料正好跌入一个硬朗而陌生的胸膛。一时间,沾染着硝烟气息的烟草香味铺天盖地地将她包围。那人的背挺得笔直,胸膛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分毫未动,然后利落地伸手稳住她的腰身。惊慌中,她来不及去辨认,只看见有雪花落在那人藏蓝戎装的冰冷肩章上。
顾舒窈一心惦记着那个神秘女人,生怕她突然走掉,与她失之交臂。因此没有留心自己究竟撞了谁,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后,便将自己从那人身上推离,直接从他身边绕过。
可才走了两步,她的胳膊却被人紧紧握住。顾舒窈回过头,正是方才那人。她站在阶下仰视着他,那是个极其俊朗英挺的年轻男人,戎装马靴、器宇轩昂,他的身后是一大片一大片雪夜的星空,如絮飘雪盘旋而下。他的上将军帽下,淡淡投向她的是一双冷眼,眉宇之间尽是凛冽之色。
顾舒窈还没回过神来,门外立着的两排近戎侍卫突然立正上枪行礼,那动作干脆而整齐,如同天边劈过的闪电,震人心魄,“少帅!”
许是外头冰天雪地、太过严寒,顾舒窈望着殷鹤成有片刻的恍惚。
少帅?原来这个军装笔挺的男人就是殷鹤成。这是顾舒窈第一次见他,似乎和之前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
她在打量殷鹤成,而殷鹤成其实也在看她。他记得她以前从不敢看他,姿态总是忸忸怩怩的,脸上还带着谄媚的笑,那笑曾让他觉得恶心。而今天,她居然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坦然。难道?他皱了皱眉,不愿再想下去。回过神,却发现她早已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戴绮珠看。
看来是他小瞧她了,原来她还记着戴绮珠。当初她不知是从哪听到了戴绮珠的名字,仗着有身孕在帅府闹得天翻地覆。那时他正忙着剿匪,一回到帅府就要被她纠缠,索性后来就宿在官邸了。
和殷鹤成相比,顾舒窈也的确更在意那个女人。如果没有猜错,她应该是顾小姐见过的最后一个人。顾小姐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穿越这样离奇的事情,她觉得或许可以在她身上找到答案。
只见狐裘女人仍举着伞站在汽车旁,并没有进来的意思,而她的目光停留在顾舒窈和殷鹤成身上。从她的穿着,还有同殷鹤成的关系,顾舒窈判断她应该就是报上说的那位姓戴的女秘书。装扮入时、谈吐优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样的女人和从前的顾小姐千差万别。
可能是发现顾舒窈在盯着她,狐裘女人冲着她优雅一笑,随即低头避开她的视线,转身打开车门,准备收伞上车。
顾舒窈担心她就此离开,连忙喊道:“小姐,等一等,我有话想和你说。”
许是狐裘女人没有料到顾舒窈会喊她,一时错愕,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惊讶地回头看向顾舒窈。顾舒窈毫不避讳,朝着她礼貌地笑。
顾舒窈的笑并无恶意,可狐裘女人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惊惶,一双眸子转而望向殷鹤成,像是在寻求庇护。她这个样子与顾舒窈记忆中那个骄傲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真的有这么怕么?是心虚呢,还是成心在殷鹤成面前装模作样?
殷鹤成虽没说什么,可他眼风一扫,司机便立即会了意,发动引擎带着狐裘女人离开了。这摆明了是在袒护那个女人,顾舒窈又急又气,想走过去拦车。
握在她手臂上的那只手却突然用力,带着不允抗拒的强势,“去哪?”
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到这样两相僵持的地步,他的语气依旧只是冷淡,并不粗鲁。
汽车行驶的声音越来越远,顾舒窈试着从他手中挣脱,可是他力气大的吓人,完全不容她抗拒。
“我过会就走,你好自为之。”他敛着目将手松开,不再去看她,转身阔步走入大门。
等他放开她,顾舒窈再去看,汽车已经开到帅府围墙那边去了,只剩下黑色的剪影掩映在一排参天的古木中。
既然狐裘女人已经走了,不能再让殷鹤成走,两件麻烦事总得解决一件。
顾舒窈走进大门的时候,殷鹤成在走廊上,还没进客厅。他身量高,步子迈得大,顾舒窈连忙追了上去,袄裙上挂着的禁步叮当作响,她不去管,朝着他的背影喊:“殷鹤成,你等一下。”
殷鹤成稍稍敛目,她起初叫他少帅,后来又故作亲昵地唤他雁亭。殷鹤成?他微微一愣,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了。
顾舒窈并没有名和字的概念,在现代的时候,她们年轻的同事之间都是直接叫名字,所以并没有察觉到不妥。
她见他的步子放缓,赶紧小跑着到他跟前站定。因为走得急,呼吸还稍有些喘,“殷鹤成,你等一下,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她又这样叫了他一遍。
她说完抬头去看他,走廊上只有柔和的壁灯,他背着光站着,橘色的光拢在他戎装上,勾勒出好看的身形,有军官特有的英挺,却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你说。”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像是在和下属谈公务,而不像面对一个曾怀过他骨肉的未婚妻。
他虽然是军官,待女人却一向算有风度,从不粗言相对。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风度其实更加伤人,让人觉得似乎你连让他动怒的资格都没有。若是此刻站在殷鹤成面前的是从前的顾小姐,肯定心如刀绞。可顾舒窈不同,殷鹤成的平静反而给了她底气,她从来就是个理性的人,喜欢把事摊开了说个明白,“殷鹤成,我想和你……”
解除婚约四个字正准备说出口,六姨太突如其来“哎呦”了一声,“我就说听见雁亭回来了,又不见人进来,原来是他和舒窈两个人躲在走廊说悄悄话呢。”
走廊能清楚听见客厅里洗牌的声音,他是被六姨太喊回来侍疾的,可他似乎也不计较,和六姨太心照不宣地寒暄了几句。六姨太虽然是殷鹤成的庶母,但说起话来更多是客套。
寒暄完,殷鹤成虚揽着顾舒窈往客厅走去,顾舒窈和他暗暗较劲,试着将他的手拿开,他面上依旧平和,却没容她挣扎,反而揽得更紧了。
客厅里除了老夫人,都连忙起身迎接他。陈夫人看到殷鹤成与顾舒窈一起进来,眼角眉捎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六姨太跟着进了门,笑道:“他们刚刚还说想一起做什么来着。”六姨太素来是风趣的人,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到她嘴里也无端生了暧昧,引得满堂宾客掩着嘴笑。
顾舒窈不太高兴,她话说一半被打断,要不是陈夫人、老夫人她们都在,万一收不了场牵涉到太多无辜的人,她并不想站在这和殷鹤成扮什么“眷侣佳偶”。
她和殷鹤成靠得极近,近到可以闻道他身上的烟草香味。顾舒窈不太喜欢这样近的接触,皱着眉睨了殷鹤成一眼,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面上挂着妥当的笑,游刃有余。
她觉得好笑,所谓风度,说到底不过是虚伪。
那些高官夫人们也都是识趣的,跟着在一旁称赞附和,大地说他们很是般配,活生生一对璧人。
殷老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看着一表人才的长孙回来,又听了些赞美的话,明明喜笑颜开,却故作生气,“雁亭,你还知道回来啊。”
殷鹤成笑了笑,“我早就想回来看看了,可奶奶您知道的,今年又是剿匪,又是训练整顿,打年初起就没几日得空的。”
老夫人最烦他这一套,整日忙忙忙的,她的曾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吩咐道:“你好些时日都没回家了,正好得了空,赶明儿带着顾小姐到盛州城里转转。”
“应该的”,殷鹤成低头望了一眼顾舒窈,满口答应。不过一眼,他的目光又转向红光满面的老太太,然后环视了一周宾客,笑着道:“奶奶,不过今晚我还有会议要开,得马上赶回北营行辕。各位夫人,今日恕雁亭不能奉陪,怠慢了。改日我请大家听戏赔罪。”
顾舒窈想起他刚才说的“我过会就走”,想必这场“鸿门宴”他一开始就料到了。不过,想着他不留宿也是件好事,暗暗高兴。
殷老夫人急了,突然拉过一旁第三集团军殷军长的夫人道:“你问问你叔娘,你叔父有和你一样这么忙的么?”
老夫人本想去堵殷鹤成的话,哪料到殷夫人悻悻开口:“嗳,忙啊!整宿整宿不着家,不知道忙些什么。”
殷夫人一直活得迷糊,近几年身材也疏于打理走了样,老太太恨她不灵泛,剜了她一眼,又对殷鹤成道:“反正今儿个你就是不准走了!连着好久连你影子都见不着,现在回来了片刻就要走,哪有这样的事?!”她顿了顿,沉声问:“对了,你父亲你去看过了么?”
“还没有,过会准备上楼去看看。”
六夫人本在玻璃窗前边张望边踱着步,忽然接话道:“司令一个钟头前刚刚喝完药歇下。”
殷鹤成说:“无妨,我看一眼便好了,父亲的病总不见好,我给父亲联系了一位德国医生,专治中风的,下次请他过来看看。”
正说着话,佣人过来问六姨太何时开席,六姨太看了眼窗外,对老夫人道:“不知道怎么搞的,梁夫人两个钟头前就出发了,怎么这个点还没到。”
殷老太太稍有些不耐烦,可话也是笑着说的,不轻不重:“不等了不等了,我这把老骨头打牌打得浑身都麻了,来迟了错过了她们的损失,不能让大伙儿跟着等,开饭吧。”
殷鹤成突然道:“梁夫人应该比我先到才对,她也是从行辕那边过来的,梁师长的车临时都派出去了,我让司机送的她。”
她话音刚落,一个侍从官慌忙地跑到客厅门口,立定敬礼,“报告!”看那侍从官眉头紧锁,许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说。”殷鹤成走了过去,问道。
侍从官特意放低了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顾舒窈离得近,隐隐约约听见“遇袭”这样的字眼。
殷鹤成转过身来,环视一周,吩咐道:“梁夫人出事了,诸位夫人今晚最好留在舎下,过会会命人通知府上,明日再送诸位回府。雁亭先出去将此事处理好。”
殷鹤成的语气镇定自若,无端让人觉得安心。可他一走便听见楼外卫戎集结的声音,将帅府团团围住。不一会儿,又开过来十几辆载满士兵的军用卡车。看这阵势,想必是出大事了。
好在帅府卧室众多,十几位夫人很快就安顿好了。陈夫人陪着顾舒窈上楼,安慰道:“怎么今天偏偏出了这事,不过看少帅今日待你的态度,想必是回心转意了。”
顾舒窈还在想着那位狐裘女人,可之前顾小姐对她的记忆不剩多少,于是对陈夫人道:“姨妈,我今天看到他的秘书了,就在他车上。”
陈夫人一惊,问:“是那位戴小姐么?”她叹了口气,想了想:“那个女人我虽然没见过,不过听人说是和少帅在舞会上认识的,还会洋文,据说出身也不错。男人嘛,在外头总有些交际,但是说到头来,正主只有一位,你要学会留住他的心。”
正说着话,门外传来轻微的骚动,顾舒窈打开门正好看见颂菊匆匆过去,于是问她。
颂菊一向胆子小,脸上惊魂未定:“梁夫人的车在城外遭遇伏击,司机当场中弹身亡。近卫旅刚刚在府上抓了几个佣人去审问,说是有人走漏了风声,跟梁夫人遇袭一事有关。”
陈夫人忧心忡忡,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不会出什么乱子吧。”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又道:“去年也出过这样的事,在府里抓出西北孟军的奸细,好在后来都抓出来毙了。”
陈夫人看着顾舒窈默不作声,以为她一个姑娘家害怕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连忙扯开话题,“你看看,雁亭也不容易。女人可以躲起来,可他们爷们却要出门处理这些事。”
她不知道顾舒窈担心的其实是别的。她的行为举止和顾小姐有些出入,穿越这样的事说出去没人信,万一被谁发现,那真是百口莫辩,当作同伙抓起来就完了。
过一会儿,又传来梁夫人在医院抢救失败的消息,陈夫人素来心肠软,连连抹着眼泪:“梁夫人是个极好的人,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顾舒窈安慰陈夫人,突然想起殷鹤成之前说,他让他的司机先送的梁夫人。是不是有人把梁夫人当做殷鹤成了?难道这些都是冲着他来的?
陈夫人走后,顾舒窈连忙将之前的那些报纸收起来。现在时局紧张,稍有风吹草动,便容易草木皆兵,她千万不能成为替死鬼。
顾舒窈想到这些,一直都没有睡好,半夜里还听到楼下有卫兵的踏步声。后半夜的时候,顾舒窈迷迷糊糊的。半醒半睡中,她忽然觉得卧室通往阳台的门口站了个人。
顾舒窈浑身一激灵,连忙睁开眼,竟看到殷鹤成正站在门口抽烟,点燃的香烟明灭,如同星芒。顾舒窈刚想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可转念一想这其实是人家的卧室。
顾舒窈不知该如何应对,在想是否要闭着眼睛装睡,却发现殷鹤成已经注意到她。
躲不过就直面,顾舒窈索性撑着坐起来,单刀直入,说:“殷鹤成,我想和你解除婚约。”
他没说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抽着烟。
像重重一拳打在了空气上,顾舒窈没料到他会这样反应,十分受挫,却也不死心。她想着顾小姐的处境,装模作样地说:“我累了,不想再同你纠缠。这样对你也好,你以后想娶谁、喜欢谁都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再来烦你。”
他一个眼波扫过来,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又望向窗外去了。
顾舒窈受不了他这样毫不在意的态度,也别过脸去。可细细一想,才发现刚才一着急自己说错了话。这话本来没有错,可这话从她顾舒窈说出来太过奇怪,听起来不觉得释怀,反而酸溜溜的。
他走过来,将烟在茶几上的烟灰缸中按灭,“你不用再说了,孩子的事只要老夫人原谅你,我也不会计较。我既然碰了你,会对你负责的。”他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觉得她在欲擒故纵。
被他这样曲解,顾舒窈憋屈得很,真以为自己对他死心塌地?费尽心机只是想委曲求全?
顾舒窈真想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吐出来,可又该如何辩解呢?在这个年代,女人失节是天大的事情,失了身就只能作为附属品跟随那个男人一生。这样荒唐的事情,可偏偏无论男人、女人都认为理所当然。
一想起才抓的那几个佣人,顾舒窈又把喉咙里的话给憋回去了。她现在是顾小姐,讲话做事受传统礼教影响了十几年,她如果说轻了,他便觉得她装腔作势、欲擒故纵,若真与他辩个鲜明,殷鹤成这么敏锐的人,怎么会察觉不了?
怎么做都不对,顾舒窈一时之间感觉陷入僵局,生了闷气,于是往大床上一倒,缩进被窝里,不再看他也不再说话。
可顾舒窈才闭眼没多久,便感觉床的另一侧微微下陷,她知道是他过来了。
顾舒窈警觉地回过头,发现他刚将腰间佩枪取下,正在解衬衣的纽扣。
她与殷鹤成已有夫妻之实,有些事情有一就有二,何况她现在躺在他的床上,若是他对她做了什么,别人也觉得是理所当然。顾舒窈平时遇事再怎么镇定,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也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平静地问她,“你想要我干什么?”
她瞪着他没有说话,却见他背过身将衬衣脱下,露出结实的后背来。她低过头,避过眼不去看他,却望向床头柜上的手.枪。
她在美国的时候摸过朋友的手.枪,会一些简单的操作,此外她还跟着教练练过女子防身术。顾舒窈盯着手.枪,手心里全是汗,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最后的退路,绝不是上策。
她想了想,决定以退为进,对殷鹤成说:“史密斯医生说我的身体还没有从流产中恢复,现在还不能……”
他不温不热地开口:“成婚前,我不会再碰你。成婚后,我也不想碰你,但如果老夫人想要曾孙,我还是不会违背她。到时你也只需生下一男半女,然后在家伺候老夫人就好。其余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算是什么混账话?他就是向她挑明了,他即使娶她也不是妻子,而只是一个替他传宗接代、照顾老人的人。
虽然这些话听着就让人生气,不过顾舒窈没有计较,因为她更在意前半句,只要成婚前两不相犯也是件好事,对她而言就是解决了燃眉之急。于是掀了被子坐起来,顺着他的话说:“既然这样,成婚前我再住你卧室也不妥当,今晚就搬出去。”
“不必了,我睡沙发。”
他起身去换睡袍,又点燃一根烟,抽两口就掐灭了。拿了床被子走去沙发,脚却不知道绊倒了沙发边的什么。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装得满满的包袱,系的结松动了,还可以看见里面叠好的衣物。他认得,这些都是顾舒窈的。
他皱了皱眉,去看顾舒窈,她已经闭上眼睡了。月色轻轻浅浅从玻璃窗透进来,她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只露出小半张清秀的脸来。他看了一眼,视线又移开了。
顾舒窈一夜没有睡好,一直都在防备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听到他的呼吸声,才任自己被睡意席卷。她睡得迟,醒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殷鹤成已经不在了。
还是陈夫人进来,顾舒窈听见才醒的。她以为是殷鹤成,下意识看了眼床的另一边。
这个举动被陈夫人收进眼底,她冲着顾舒窈暧昧一笑:“听说少帅昨夜睡在这了。”
顾舒窈知道陈夫人想问什么,直接否认,“和您想的不一样。”
陈夫人心情好,开她玩笑,“我还没说怎么想的,你怎么就先说和我想的不一样了。”她见顾舒窈吃瘪,笑了笑,“神秘兮兮道:“刚刚我听五姨太说,少帅今早跟老夫人承诺,过了年就娶你过门。”
许是因着梁夫人的事,殷鹤成一直住在帅府,后来殷军长、梁师长等一些盛军高官也来帅府开会。
梁夫人遇害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提前设伏。显而易见,定是帅府有人走漏了风声。因此殷鹤成派人将负责联络宾客的佣人都抓了去审问。
殷鹤成是殷司令送去日本陆军军事学院毕业的,所以总有人传言他行军打仗也好,刑讯逼供也罢,学的都是日本人那一套,是个狠角色。
六姨太一直不怎么高兴,因为被抓去的佣人里有她的管事丫鬟,那丫鬟伺候了她十几年。她去找殷鹤成的副官要人,可那边一口就回绝了。没办法,她还找了殷军长去跟殷鹤成说情,后来也是不了了之。殷军长虽然是殷鹤成的叔父,但是级别上只和他平起平坐,在军中说话有时候还不如殷鹤成管用。
顾舒窈后来听陈夫人说才知道,殷军长比殷司令小了十几岁,不是老夫人所出,是一个姨太太生的,因此老夫人一直不怎么待见,还总防着他。老夫人背地里挑拨得多了,殷司令当初也不敢把太多权力交给自家兄弟。
梁夫人遇袭一事据说后来查到了盛州城北的一帮匪贼身上,具体到什么地步殷鹤成并没有声张。
不知为何,自这桩事过后,殷鹤成对顾舒窈的态度有了转变,不仅宿在帅府,当着人的面也不再排斥顾舒窈。没过几天,又答应老夫人去带顾舒窈去盛州城里看电影。
顾舒窈觉得莫名其妙,但想着可以出帅府看看也是件好事,欣然答应了。
那一天,殷鹤成的汽车停在帅府的大门前,顾舒窈跟着殷鹤成才走过去,竟发现戴绮珠也在。顾舒窈有些意外,她之前还在为上次的错过遗憾,没想到这回竟送上门来了。
顾舒窈疑惑地看了一眼殷鹤成,见他脸色如常,想必是事先知道的。
戴绮珠没有像上回那样躲闪,主动上前来打招呼:“顾小姐,我是少帅的秘书戴绮珠,上次在帅府少帅还交代了事,所以先走了,实在抱歉。这应该算是我们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初次见面?顾舒窈好像明白了戴绮珠前来的用意,她无非就是要当着殷鹤成的面说这番话,让他以为她是第一次见顾舒窈。先下手为强,以后顾舒窈再说什么,她都可以通通抵赖不认。
只是她为什么认为顾小姐不会戳穿她呢?难道顾小姐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之前戴绮珠与顾小姐说过什么,顾舒窈记不清了。所以顾舒窈也不买她的账,反而学着戴绮珠虚伪地笑了笑:“戴小姐,不得见吧,我们之前见过的。”
戴绮珠惊讶地“哦?”了一声。
顾舒窈笑了笑,语气肯定:“我说的是一个月前。”
戴绮珠看来这回是有备而来,神色如常地笑道:“顾小姐应该是认错人了,我跟随少帅来盛州没有多久,一直在少帅身边,还没有机会见您。”说完,又笑着看了一眼殷鹤成,仿佛是要他帮着证明。
若不是那段记忆,顾舒窈真就要被她瞒过去了。和这种谈吐优雅的女人较劲真是受罪,旁观者看不见刀光剑影,稍一冲动,还会被以为是在无事生非。只有当局者才知道笑里藏刀。
戴绮珠故作不解,对着殷鹤成无奈一笑,像是受了冤枉似的。
如果是顾小姐在这,估计得被戴绮珠气得不轻。对付这种女人,轻易不能动气,若是生了气一不小心便被倒打一耙,反而成了你的不是。
戴绮珠似乎也不甘心,又笑着道:“您说我们见过,可是在哪?说了什么?”她的语气像在说笑。
顾舒窈看了戴绮珠一眼,这么看来她猜对了,戴绮珠手上肯定有顾小姐的把柄。
到底会是什么呢?顾舒窈百思不得其解。她知道,当面问戴绮珠肯定是问不出的,于是干脆信口雌黄去讹她:“你当时不是对我说,殷鹤成真正喜欢的是你,要我识相地离开么?”
这句话顾舒窈是特意当着殷鹤成说给戴绮珠听的。话音刚落,戴绮珠的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够了。”殷鹤成开口打断顾舒窈,却也是打断了戴绮珠。副官连忙来打开车门,殷鹤成对顾舒窈微微偏了下头,示意要她先进去。
一行一共有三辆汽车,殷鹤成的车在中间,一辆在前开道,副官乘坐的车则在最后。不过是看场电影,也是这样的排场。
顾舒窈钻入中间那车的车厢,看着车外一向从容优雅的戴小姐慌了神,眼巴巴看着殷鹤成辩解。
殷鹤成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语气冷淡:“不用说了。”
顾舒窈觉得好笑,对付戴绮珠这种人,让她难堪比白白受气好得多。
顾舒窈看人一向很准,她以前以为殷鹤成和戴绮珠情投意合才不娶她,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从戴绮珠说三句话就要看一眼殷鹤成的情形来看,她与他的关系并不对等。
她与殷鹤成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到互相坦诚的地步,她太小小心翼翼了,一边故作矜持,一边又患得患失。或许是殷鹤成在外还有别的女人,让这位戴小姐并没有什么安全感。
顾舒窈这样的话一说出口,虽然听上去不可信,却还是让自恃清高的戴小姐在殷鹤成面前跌了脸。
活成顾小姐就是有这点好处,再蛮不讲理、信口开河似乎也都见怪不怪了。
不一会儿,殷鹤成也坐了进来,带上了另一侧的车门。四扇车门紧紧关闭,顾舒窈脑子里突然嗡地一声,涌出前所未有的害怕来。
她看着司机扭动钥匙打火,不知怎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出车祸那晚的画面来。
她浑身发着颤,不知不觉已出了一身冷汗。殷鹤成和她一起坐在汽车后座,就在她身边,皱眉看了她一眼。
汽车驶出帅府,开始在马路上行驶。汽车的运动感让她手足无措,记忆中那辆油罐车全速朝她撞来,一瞬间猛烈撞击,油罐引爆炸出大朵的火云。她似乎还看到了之前没有的记忆——铺天盖地的火将她包围,她在强烈的爆炸中葬身火海。
“啊!”她没忍住惊呼除了声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身旁殷鹤成的衣袖,“我要下车!”
司机不知所措,连连观察殷鹤成的脸色,见他没有沉着脸并未示下,只好先稍微减了速。
顾舒窈一颗心脏已跳出了喉咙口,喘不过气来,感觉脑袋随时都会炸裂。她再也不能忍受,不再顾及这辆汽车其实还在行驶,伸手打开她身边的车门,准备跳下。
电光火石之间,殷鹤成将她猛地拉入车厢,司机连忙踩了刹车,因为惯性所有人都往前冲去。而后面那辆车更是差点没刹住车撞了上来,副官连忙上前来询问状况。
殷鹤成虽然揽着顾舒窈,语气却是冷的:“不要命了么?”
汽车停下,顾舒窈惊魂甫定,将自己从殷鹤成怀中推出来,才发现殷鹤成原本烫的挺直的戎装已被她握出了褶皱。
顾舒窈喘着气,往窗外看去,才发现此时已到了盛州城,盛州城的街道也还宽敞,偶尔从对面驶过来几两黑色旧式轿车,天色阴沉沉,碎雪飞扬。
坐在副驾驶座的戴绮珠回过头来,好看的脸上微微皱眉,似笑非笑地望着顾舒窈,问:“顾小姐,你以前都没有坐过汽车么?”
顾舒窈深吸一口气,将车门重新关上,摇了摇头:“我有些晕车,开慢些就好。”
顾舒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像当初第一次参与同声翻译时,面对一整个会议厅的国内外高官,她紧咬着唇,不断地暗示自己、强迫自己镇静。
从前那位顾小姐的确是没坐过汽车的,当初她从乡下到盛州的时候,还坐的是家里的马车,因为这个她也没少被人笑话。可她顾舒窈不同,她刚一成年便取得了驾照,驾驶着汽车在大洋彼岸的高速公路上飞驰。
只是她没想到那场车祸对她造成的阴影竟是如此之深。那朵火云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因为那场车祸,她或许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顾舒窈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窗外倒退的景物从她眼中掠过,也像在提醒她这才是真实的。
顾舒窈回过头,无意中瞥见了后视镜中戴绮珠微微勾起的唇。顾舒窈再去看殷鹤成,他虽然喜怒难辨,却在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顾舒窈明白,殷鹤成在心底里看不起顾小姐那样的旧派女子。
看着殷鹤成不悦的脸色,顾舒窈收起了回击的念头,让他生气、让他厌恶她不也是件好事么?她才来这个时代没有多久,锋芒毕露远不如韬光养晦。倒不如将计就计在他面前做个浅薄无知的旧派小姐,说不定还能趁他不备抓住时机。
那个时候的电影院并不叫电影院,大多称作大戏院。殷鹤成带顾舒窈去的,是盛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凯旋大戏院。戴绮珠并没有跟去,她中途上了另一辆车,奉殷鹤成的命办什么事去了。怪不得这位秘书戴小姐患得患失,她虽然是殷鹤成的秘书,看上去总与他形影不离,可殷鹤成要是想去见别的什么女人,随便找个借口就可以将她指使开了。
汽车刚停在凯旋大戏院门口,戏院的周老板早就带着人候在那了。
顾舒窈下了车,虽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还是扶着车身缓了一会儿,胸口闷闷的,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殷鹤成下车站在她身旁,皱着眉只用余光看她。他手稍一抬,副官适时上前递给顾舒窈一张方帕。
顾舒窈跟在殷鹤成后面,映入眼帘是一幢三层的西洋建筑,三扇红质敞开着,橱窗里摆放着新上映电影的海报,拱形玻璃窗上还装饰着小灯泡。
趁着他们没注意,顾舒窈环顾了一圈周围,周边立了许多高楼,有饭店也有百货大楼,灯火通明,想必是盛州城的中心。那闪烁着的灯光仿佛在向顾舒窈眨眼,告诉她它们才是她向往的。
周老板迎上前来,身旁本来还跟了几位浓妆艳抹、身材窈窕的女招侍,那几位本来望着殷鹤成眼波流转,看见他身后还跟着顾舒窈后,面面相觑,一个个小心打量着她。谁都知道少帅有一个旧派的未婚妻,看顾舒窈的穿着,并不难认。
这年头并不安稳,前些年军阀混战,紧接着匪患不断,日本又对燕北六省虎视眈眈。戏院的生意不好做,便请了年轻貌美的女招侍代替男人的“三行”,名为卖茶,说白了和妓院的“打茶围”没什么分别。
周老板是个识相的,看了一眼顾舒窈后,不动声色就将女招侍们打发走了,弯腰亲自请殷鹤成一行入三楼的包厢。
能来凯旋大戏院的都算是贵客,可一路上遇着殷鹤成,都避让到一旁,十分礼貌地与他打招呼,连带着还问候了顾舒窈。
旋梯经过二楼的时候,从上面走来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军官。中间是盛军的两位师长,二人搂着几个女侍,被五六个兵簇拥着摇摇晃晃往下走。
顾舒窈凭着顾小姐的记忆,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位就是她的姨父,陈夫人的丈夫。
“要我说,这电影还没有戏好听,要声音没声音,要颜色没颜色。要不是因为爷想你们了,才不来呢!”陈曜东用破锣嗓子大声叫嚷着,看见殷鹤成一行人上来,浑身一激灵,酒醒了一大半,赶忙带好军帽敬礼,“少帅!”
“姨父。”顾舒窈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陈曜东,还是眼前这样的场面,她有些为陈夫人不值,这声“姨父”喊得十分僵硬。
陈曜东顾忌殷鹤成,因此并没有介意顾舒窈,只草草应了一声。
殷鹤成治军严谨,除了剿匪,还一直整顿军纪。承军前几年松散懒散,甚至有军官染上鸦片烟,殷鹤成上任以来一直严抓军纪。那两位师长虽然年纪远在殷鹤成之上,陈曜东更是殷司令的表亲,但依旧忌惮他,在一旁赔笑半晌后才悻悻离去。
顾舒窈忽然记起上回陈夫人对她说的,说爷们在外头风光惯了,回家怎么能容得你胡闹。看着陈师长“风光”如此,顾舒窈不由心疼陈夫人,不知陈夫人是因为忙她的事,在陈师长身上分了心,还是陈师长素来如此?
在现代遇上这种事,女方厉害的抓住把柄,准能狠狠收拾一顿丈夫。可在这个年代呢?男人三妻四妾、寻花问柳在他们眼中看来在正常不过。论呼风唤雨,殷鹤成比陈师长更胜一筹,顾舒窈难以想象殷鹤成在外是怎么个情形。
顾舒窈出了片刻的神,才发现已经到了三楼。戏院内部和现代的电影院并不相同,楼上设有包厢,桌上摆着茶水、水果,副官带着卫戎近侍守在包厢外,周老板亲自在一旁伺候茶水。
电影是早就选好的,不知是迁就了顾舒窈的口味,还是殷鹤成兴致使然,电影放的是由戏曲改编而成的电影,银幕中戏子带着如意冠,手持鸳鸯剑身手利落,黑白画质虽然还算清楚,却没有声音。
顾舒窈刚看两眼时还觉得新鲜,看久了却没什么意思,与其待在这还不如,还不如去盛州城别处看一看。她观察对面的殷鹤成,只见他斜靠在沙发上,燃了一支烟,也是意兴阑珊,只有周老板在一旁殷勤地端茶倒水。
顾舒窈发现,才十分钟,殷鹤成便已经看了三回表,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事。
顾舒窈一心等着殷鹤成提前离场,自己也好混出去四处逛逛,可他迟迟没有走的意思,等得急了,她突然有了主意。
正好有侍从进来送水果,顾舒窈朝着周老板道:“嗳,周老板,我想问您一个事。”。
周老板立即回过头来,十分客气,“顾小姐有什么问题,您请说,我一定知无不答。”顾舒窈虽然看着周老板,余光却注意到殷鹤成闻声也扫了她一眼。
顾舒窈抓准了时机故作无知,指着银幕,语气真诚:“周老板,这布里怎么还藏着人?还不做声,可以叫他们出来演么?”
周老板正在抚着杯盖喝茶,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送水果的侍从也没忍住笑意,唯独殷鹤成一人不动声色。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周老板赶忙看了眼殷鹤成,生怕惹他不快。他若是得罪了殷鹤成,不晓得日后这生意还做不做得成。
周老板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小心翼翼答道:“顾小姐说笑了,这电影呀就和那皮影戏差不多,这是光影戏,又要用电,所以叫作电影。”
殷鹤成看了眼表,突然站起来,对顾舒窈道:“我还有事,过会司机会来接你。”
周老板吓坏了,连忙站起身挽留殷鹤成,可他去意已决,怎么可能留得住?
顾舒窈坐在暗处,弯唇一笑。每个人都有软肋,像殷鹤成这样权高位重的人最好面子,当众折他的脸自然是让他走的良策。
周老板亲自去送殷鹤成,包厢里一时只有她一个人在。顾舒窈算着时间,估计着他们已经下楼,赶紧偷偷打开包厢门。原以为可以溜出去,却发现殷鹤成的副官还在门外,“顾小姐,您要去哪?我陪您去。”
顾舒窈只得借口上洗手间,那位姓赵的副官终于没有跟来,只是远远看着她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顾舒窈对着盥洗池前的镜子发呆,里面的她穿着淡紫色的袄裙,梳着旧式的妆发,陌生得连自己都认不得。
正出着神,她听见门外的走廊上有人说话,一人说的法语,一人说的中文,因为曾经的职业习惯,顾舒窈忍不住在脑中翻译每一句外文。
那人用法语说的是,“我和我朋友走散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显然,和那人谈话的女招侍不懂法语,用夹杂着中文的英语支支吾吾和他交流:“Hello,您说的what?”
法国男人以为对方会英语,又换成英语问了一遍,谁知还是一问三不知。
盛州是燕北六省最繁华的城市,因此也有不少外国人,女招侍们通常也会说上一两句英语,但也就那么一两句,常常是用来博君一笑的。
顾舒窈走出洗手间,便看见了那个年轻的法国男人。因为双方都不懂彼此的意思,他已经焦头烂额,抓着头发四处走动。那人一时没有注意,不小心撞到了顾舒窈身上。
他用法语说:“对不起。”
顾舒窈想都没想,极其自然用法语回了一句,“没关系。”才一句话,法国男人突然抬起头来,激动地握住顾舒窈的胳膊,又立即松开:“对不起,我太激动了。小姐,你会讲法语?”
顾舒窈原本不想暴露自己,但事已至此也不好袖手旁观。顾舒窈朝包厢方向看了一眼,殷鹤成的人并没有跟来,于是她带着法国男人走去走廊尽头。交谈一番才知道,这个法国男人叫布里斯,大学毕业刚从法国来盛州,他本来和一位中国朋友来凯旋大戏院看电影,但是走散了。
顾舒窈转过身,刚准备将布里斯要找的人的衣着特征告诉招侍,抬头便看见走廊那头正好走来一位穿着白色西服的先生,和布里斯之前的描述十分相似,于是指给他看,“那位是你朋友么?”
布里斯抬头,脸上立刻浮现起灿烂的笑来。他一边招手一边朝那人阔步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来,回到顾舒窈面前,眨了眨眼:“谢谢你,你是我见过法语说得最好的中国人。还有,小姐你真的很美。”
顾舒窈望着布里斯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法国男人的浪漫与热情果然是不分年代的。
顾舒窈又望了一眼包厢,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时间去别处转转。刚往旋转楼梯的方向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顾舒窈以为是赵副官,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是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
他极为绅士地自报家门:“小姐,你好,我叫何宗文,是布里斯的朋友。”
顾舒窈上下打量这个男人,他一身白色西装,皮鞋擦得很亮,看上去斯文又潇洒,不像是个坏人,于是问他:“何先生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我刚从法国回国,带了一批书籍回来,想译成中文版,但奈何人手不够。我朋友跟我说你法语说得特别好,如果你有兴趣,你以后可以随时联系我。”说着,从西服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递给顾舒窈。
顾舒窈接过去一看,上面写着:何宗文,众益书社副社长,底下还有这家书社的地址。顾舒窈表面平静,可心脏已经在胸口砰砰直跳,她真正盼望的生活似乎离她越来越近了。
何宗文前脚刚走,赵副官后脚便找了过来:“顾小姐,电影已经放映结束了,少帅派来接您的车已经在楼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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