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陶禾衣赵霁云的其他类型小说《病弱夫君没下线,腹黑权贵就抢妻?陶禾衣赵霁云》,由网络作家“云山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因着下雪,陶禾衣担心李齐光会犯病,每年冬天他总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但没想到这次下雪身子倒是撑住了,在家歇了两日都没有犯病。李齐光心中高兴,第三日就要回书院去,虽说妻子温婉娇俏,可他还有半颗心在书海,喜好读书,更喜好与人交谈策论观点。可陶禾衣不舍,更想他留在家中读书,她一边慢吞吞替李齐光戴腰带,一边轻声说:“二郎,在家中再多留几日可好?若是后面几日还要下雪,天儿更冷了,我担心你身子。”李齐光眉眼笑着,低头捧住禾衣的脸,在她额头上亲吻一口,笑道:“禾娘甚少这般黏人,为夫甚喜,可是那些个玉石再分不了禾娘心神了?”禾衣知道他这是在说她往日总爱往偏房里钻,捣弄那些玉器呢!她脸颊静静红了,抬起眼看着李齐光,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曼妙,她的眼里都...
《病弱夫君没下线,腹黑权贵就抢妻?陶禾衣赵霁云》精彩片段
因着下雪,陶禾衣担心李齐光会犯病,每年冬天他总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但没想到这次下雪身子倒是撑住了,在家歇了两日都没有犯病。
李齐光心中高兴,第三日就要回书院去,虽说妻子温婉娇俏,可他还有半颗心在书海,喜好读书,更喜好与人交谈策论观点。
可陶禾衣不舍,更想他留在家中读书,她一边慢吞吞替李齐光戴腰带,一边轻声说:“二郎,在家中再多留几日可好?
若是后面几日还要下雪,天儿更冷了,我担心你身子。”
李齐光眉眼笑着,低头捧住禾衣的脸,在她额头上亲吻一口,笑道:“禾娘甚少这般黏人,为夫甚喜,可是那些个玉石再分不了禾娘心神了?”
禾衣知道他这是在说她往日总爱往偏房里钻,捣弄那些玉器呢!
她脸颊静静红了,抬起眼看着李齐光,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曼妙,她的眼里都是他的倒影,爱慕再不遮掩,她两只手勾着他的腰带,赧然道:“有二郎在,哪个还能分出心神看别处?”
李齐光笑,爱极了妻子这般模样。
只他今日迟疑一瞬后,还是眸光发亮,低声说:“今日书院会来一位大儒,是云弟在京里的老师游历路过,说好了今日来书院讲学一番,我仰慕他已久,必是要去听一听的,过个两日就回来,到时在家中陪你住上几日。”
陶禾衣咬了咬唇,环抱住李齐光瘦削的腰肢,靠在他单薄胸膛上,闷声道:“两日后可一定要回来。”
她顿了顿,又抬头看他一眼,稍稍垫脚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那时刚好十五,大夫说过我那时易孕。”
这话说得轻,禾衣说完就红了脸,垂下了眼睛再不看李齐光。
李齐光愣了一下,苍白脸上也染上薄红,他身子原因向来不重欲,于那事有心而力不足,每月月中那几日的一次便是为了让妻子怀上孩子,替李家传承后嗣。
安静了会儿,李齐光才轻抚她的脊背,朗声笑:“自然,我应承你的事何时做不到了?”
陶禾衣便也笑了,装作刚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道:“方书每日给你熬的药茶不能忘记喝,衣服要穿得暖和些,出门要带手炉。”
只她红润的双颊却是掩不住,她强行镇定地拿起一旁用厚棉絮织成的保暖大氅给李齐光穿上。
李齐光顺从穿上,也心中羞意重,没再多说什么。
方书早就背好书箱等在外头了,马车也已经备好了,禾衣将夫君送上了马车,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马车在视线里消失,才转头看向身后的麦黄,轻轻道:“一会儿你把那件凤鸟摆件送去我爹那儿,路上小心些,莫要摔跤了。”
麦黄立即拍拍胸脯:“娘子放心!
我机灵着呢!”
原本陶禾衣也是不放心麦黄自己去送玉雕到铺子里的,可她也无人可用,头一回让她带了一件送去安然无碍后,之后便都叫她去了,她虽腿瘸,但机灵着,铺子离这儿也不远,没出过事。
禾衣还有最后一件玉器要雕琢,今日要赶制出来,否则便与麦黄一道去了。
麦黄抱着包在包袱里的玉雕出了门,陶禾衣则去了偏房拿起刻刀沉下心雕琢。
不多时,徐州城城东一处院子里的书房桌上被人放下一封书信,又过小半个时辰,书房门被人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拿起信打开,展开里面的一张纸,赫然密密麻麻都是李齐光与陶禾衣说话内容,甚至语气神态。
“易孕......”一道温柔的声音呢喃出声,轻笑了下。
书房门很快又打开,再次归于静寂。
第二日上午,禾衣将昨日赶出来的玉器再次交给麦黄,叫她送去玉器铺,而她要留在家中准备饭食,婆母今日将从山中寺庙回来。
麦黄回来时,陶禾衣刚将汤炖上,她人还没到,声音就从外面传回来,听着气喘吁吁的,“娘子!
娘子!”
陶禾衣转身无奈一笑,逗她:“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必这般急急忙忙,稳着点走路,摔趴了脸上磕伤还怎么嫁你的如意郎君?”
麦黄那张小黑脸上却尽是着急,她喘着气道:“娘子,稳不了,家里出事了!”
这家里指的当然是陶家,禾衣脸色微微一变,忙问怎么回事,麦黄捂着胸口道:“方才我抱着玉雕回去,到了铺子里后大娘叫我等一等,她正炒豆子,说娘子爱吃这个,叫我拿一罐回来,我就等着,这么会儿工夫,就有人回铺子来,说是玉郎在外面与人打架,把人打折了腿,自己也伤了胳膊,那家人家要报官。
陶老爹一听就急了,刻刀划伤了手,又绊到旁边架子,架子上玉料摔下来砸在他身上,胳膊被砸坏了。
这会儿家里乱着,大娘叫我回来,想请娘子和二爷说说,帮着玉郎求求情,被打折腿的也是书院的学生。”
玉郎便是陶禾衣的弟弟陶坤玉,今年十三,最是调皮,不爱雕玉这门手艺,想做别的生意,自禾衣冲喜嫁到李家,便强迫着他去东篱书院跟着读书了,这个时候他本该是在书院的。
陶禾衣几乎是震惊住了,弟弟虽然调皮,但本性却良善,不会与人打架还将人腿都打折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擦干净手,忙关门带着麦黄往家去。
到了玉器铺,铺子已经关了门,她往后面的小院去,就听到娘的哭声。
“娘!”
陶禾衣快步进屋,便见爹躺在床上,那只雕玉的强壮右臂绑了木板,他的唇瓣发白,脸紧绷着,往日木讷老实的脸上少有的添上些慌乱。
玉雕师傅的手便是吃饭的家伙什,伤不得半点,禾衣一瞧木板就知道爹是骨头砸伤了,她心中担忧,说话却是婉婉的,“爹别急,手腕没伤着,养养就能恢复如初。”
陶老爹瞧见长女,硬是忍下心中焦慌,板着脸点点头:“爹无事,之前那批货也刚好完成了,只前些日子接的大单子怕是完不成了。”
禾衣此时哪里还管什么单子,安慰道:“完不成便完不成了,退了定金便是,弟弟如今在何处?”
文惠娘在旁抹着眼泪,眼睛都红肿了:“那家人家报了官,如今押进官府里了。”
她性子文弱,泪眼汪汪看向禾衣,抓住她袖子道:“如今不知如何是好,禾娘,你快些去找二爷,让他帮帮忙说说话,快些把你弟弟放出来,你弟弟哪能吃牢狱的苦。”
禾娘拿出帕子替娘擦了擦泪,轻轻说:“娘别急,玉郎不会有事的。”
她声音轻柔,无端便叫人情绪平稳下来,文惠娘点点头,一双眼还巴巴看着禾娘,她知晓长女瞧着文静温婉,实则是胸有丘壑的,当初不顾他们反对要冲喜嫁进李家便是她自己拿的主意,如今李二爷身子渐好,这显然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
陶禾衣不愿拿陶家的事让李齐光操心,可如今这事却不是她自己能解决的了。
“娘,我去书院一趟,你在家好好照顾爹。”
她将手里沾湿了的帕子塞回文惠娘手里,轻声道。
这会儿街上路人少,但这么一辆马车停在城北的这条小巷里依然显得醒目,早晨起来洗漱的街坊听到马儿响鼻的声音探出头来看。
赵霁云却仿若未闻,几步上前,举止翩然坦荡,先对陶禾衣行了一礼,才温柔道:“今早正好办事路过此处,天又下起了雪,便想着顺路捎上嫂夫人。”
陶禾衣方才看到赵霁云的一瞬心中闪过古怪的感觉,可他如此风度坦然,倒显得她多想了。
她相信夫君的友人品格,何况今日还要倚靠他去孙家,故回以一礼后,也不再推诿,点点头,“麻烦赵公子了。”
赵霁云做了个请的动作,陶禾衣上前去,麦黄撑着伞紧紧跟在旁边,只是等禾衣要上马车时,却因着台阶高不便再给她打伞,这时赵霁云自然地举伞遮在了禾衣头顶,他像昨日一样伸出另一只手供她搀扶。
禾衣忍不住看了那只手一眼,再次皱了下眉,却因着马车太高裙子不便,还是垂下眼伸出手指稍稍一搭手腕。
但一触即离。
麦黄还想像昨日那样爬上去,可赵霁云却恰好在此时收了伞,伞正好挡住了麦黄往上爬的动作,麦黄下意识抬头看,却恰好看到赵霁云低头朝她看来一眼,他的眼神平和,可她心里莫名一下生出怯意,没敢继续爬。
赵霁云抬腿上马车,陶禾衣抬眼看过去,他轻轻一笑,在她对面坐下。
麦黄这个时候才爬上马车,紧挨着禾衣坐下,却不敢像昨日一样偷偷打量赵霁云。
马车开始驶动,车内气氛寂静,过了会儿,赵霁云似是好奇般开口:“嫂夫人准备的赔礼可是玉雕?”
除了李齐光外,禾衣从未和男子共乘马车过,不承想昨日和赵霁云坐过一次,今日又坐了,她是有意安静,与他保持距离,可他既开口问了,她自然也会开口:“是玉雕,我家中有一块当传家宝的老玉料,是羊脂白玉,我将其雕琢成了观音。”
赵霁云似乎兴趣颇大,眼眸含笑,如藏有春水三千,温声道:“可否一观?”
陶禾衣没有拒绝,示意麦黄将盒子递给他。
麦黄便捧着木盒,稍稍倾身过去,赵霁云大手一托,便接过木盒,打开盖子,便见一尊温润柔美的羊脂白玉观音静静躺在盒底,观音垂着眉眼,五官绝丽,裙摆飘逸脱俗,似要乘风欲去,她手执净瓶,瓶中柳枝亦如被春风吹拂。
饶是赵霁云这般出身,也少见这样质地的羊脂白玉,如少女柔美的肌肤,透着温意,再看那观音神态,也似有若无的熟悉感,他的手指轻轻滑过,他抬头再看禾衣,目似星辰,眼底清晰的赞叹,笑着说:“嫂夫人的雕琢技艺竟是如此绝佳,说是大师不为过。”
别的也没什么,可旁人要是夸禾衣玉雕技艺好,她便忍不住眼睛一弯,愁闷的脸上抿了几分笑,却也不接话,只也朝着那玉雕看去。
赵霁云从盒子里拿出玉观音放在掌心里,指尖轻轻摩挲过观音每一寸,动作缓慢。
陶禾衣知道他出身世家,只当他见识多,此刻是在验查这雕像可有疏漏之处,便也提起心来,可赵霁云把玩过后,只再次笑着叹道:“孙员外定会欢喜嫂夫人这份赔礼。”
说罢,他将观音放回木盒,递回给陶禾衣。
麦黄下意识想接,可她抬头时又见赵公子朝她看了一眼,她莫名没敢伸手去接。
陶禾衣见麦黄不动,自然伸手去接。
木盒放到她掌心的时候,赵霁云的指尖又碰触到了她的掌心,轻轻一点就离去了。
陶禾衣这回没注意到,唇角还翘着接过木盒抱着。
赵霁云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她莹白灵秀的脸上,目光幽而透邃,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唇角也勾着。
一路再无言,直到马车在城西孙家门前停下。
麦黄急急忙忙下了马车,赵霁云在陶禾衣之前下来,站在马车旁自然地再次伸手,禾衣这次却没有搭,下马车比起上马车要省力许多,她也不是什么闺秀,不过是往下的步子深了些,何况这次下面板凳垫好了,她直接就下去了。
赵霁云自然地收回了手。
孙家早就收到了消息,门口有管家打扮的老者等着,见到马车上下来穿着蓝衫的一双璧人便笑着上前走来,“可是赵公子?”
赵霁云回身,温笑着淡淡应了声。
管家便弯着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赵公子,赵夫人,里边请。”
“赵夫人”三个字一出,赵霁云似怔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陶禾衣,陶禾衣莹白的脸上也露出了窘态,他暗暗端详了一瞬后,才在她开口前先出声解释:“这位是赵某挚交李齐光之妻,陶娘子。”
陶娘子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尾音低柔了几分。
只“陶”这个字,足以管家这样精明的人知晓她是什么人,他的面色俨然微微一变,但碍于赵霁云,终究是客客气气地:“陶娘子,里边请。”
陶禾衣低着头退后赵霁云半步跟在他身后,一道进了孙家,从站在孙家门前那一刻起,她的心情就有些沉坠坠的,从孙家派帮闲打砸玉铺来看,孙员外必是极难说话的人,她不知今日究竟能否求得他绕了弟弟。
很快,管家就带着他们到了孙家会客的堂屋。
“赵五爷,本该是孙某上门拜访的,只家中......倒是劳烦五爷了,五爷请上座。”
孙正海早早守候着,眼瞧着人就站起来,走上前来迎,声若洪钟般笑着说。
赵霁云在赵家这一辈排行第五。
陶禾衣跟在后面,看着那四十来岁面有胡须的孙员外对着比他年轻将近二十岁的赵霁云弯腰曲背,不由再次感慨权势的好处,往日她极不喜那等压迫平民的权势,可如今,她却心怀渴盼,盼孙员外因着赵霁云的关系能放过弟弟。
可她也自知陶家的事与赵霁云无关,他能带自己来孙家,是因着夫君的关系。
所以她在后面安安静静听着两人寒暄着,赵霁云面如白玉,温文尔雅,但这次陶禾衣却察觉出了他在面对李齐光与她时不曾泄露的贵气,那般清贵气韵浑然天成,乃朝朝夕夕长于世家的底气。
赵霁云稍稍与孙正海寒暄几句,便淡淡笑着说:“今日陶娘子是特地为其幼弟来致歉的,赵某实则是陪她来的。”
他稍稍偏过身,让出身后被其遮掩的陶禾衣。
“陶娘子?”
赵霁云又轻轻喊了她一声,他的眼眸却不似方才淡漠,桃花目微弯,眼尾自然上翘着,像小钩子般。
陶禾衣一听这个,嘴里杏脯也不甜了,一阵反胃上来,转头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周春兰哎呀一声,嚷嚷着:“怎就吐掉了!
这可是我花了大价钱和人情才从王家弄来的,哎呀你这败家的!”
她心疼坏了,看着地上一摊药,真恨不得拿簸箕扫了再灌进禾衣嘴里,只她抬头再想叨叨几句,却见禾衣脸色白得吓人,也是被吓了一跳,声音不自觉也小了点,“这下可好,包生孩子的灵药被你吐完了,下回不知哪里还有了!”
陶禾衣捂着胸口,有着麦黄搀扶着自己,喉咙里还一阵阵干呕不停,她没甚力气说话,也知道周春兰在这事上是不会罢了休的,除非她生了孩子,所以就由着她说两句。
周春兰站在旁边叉着腰,又说了好几句,才是停下来,道:“算了,反正明日你跟我去王家一趟,把喜气福气都给我沾回来。”
明日要去孙家赔礼道歉,哪里能去什么王家?
陶禾衣深呼吸一口气,轻柔着声道:“娘,明日我有事要出门一趟,去不成王家。”
周春兰一听,原先压下去的火气瞬间上来了,“有甚事是比得上这件大事的?
你是不是不想给二郎生孩子?
亏得二郎这么喜爱你,为了你他那样好的性子对我冷脸过几次了?
你还有没有心了?”
说着说着,她想起二儿,眼睛都红了,“二郎哪里对不住你了?
你连这点事都不肯做!
娶你来做摆设的吗?”
陶禾衣瞧她哭了,心里也是无奈,她想到李齐光,想到自己从十一岁初见李齐光被他从拐子手里所救就心里满满都是他,她怎会不想给他生孩子?
她想了想,忍着身子不适,揽过周春兰瘦小的身体,忍着羞意,道:“娘,你最是清楚的,我心里极爱二郎,怎会不愿给他生孩子?
明日辰时我有些事要回一趟玉铺,我保准午时去王家找你,可好?”
周春兰当然清楚,两年前二儿病危昏迷,大师说要寻一八字合的女子冲喜,她找了相熟的人家,也找人帮忙问了书院弟子的姊妹,但无人愿意嫁给一个眼看死了的人,陶禾衣是自己拿着八字瞒着家里人找上门来说要给二儿冲喜的。
她抿了抿嘴,这方面倒是没法指摘陶禾衣,只她惯不会说什么软话,只硬邦邦道:“你要真极爱二郎,就该早点给他生孩子。”
禾衣点头,继续哄着:“娘我知道了,王家我也会去的,只明日还有些要事......是夫君前两日回来嘱咐我的事,我得办好。
麦黄手里拿着的箱子,就是夫君嘱咐我拿来送人的玉石,今晚我要细细雕琢一番。”
周春兰一听是李齐光的事,立刻不再多说什么了,点点头就道:“行吧,反正你得按你说的来王家!”
陶禾衣点头再三保证,她想着辰时过去孙家,哪怕有赵霁云在,许是还会被刁难一番,而从孙家出来,她还想去县衙探望一下弟弟。
这一来一往午时应该差不多。
这个时候已是饭点,灶上本就炖着汤,禾衣出门前也已备好菜,她让麦黄将玉料拿去偏房,自己则上手炒了菜。
用过饭,周春兰下山回来也累了,早早洗漱过后就回屋了,禾衣则去了偏房。
麦黄收拾完进来时,禾衣垂着眼睛已经画完了两稿的观音,她知晓娘子雕玉时不喜人打扰,但她忍不住,小声嘀咕:“周大娘给娘子吃的东西越来越奇怪了,闻着就恶心,指不定要吃坏娘子!”
陶禾衣想起之前那味,心里又是泛上来恶心,制止了麦黄说下去,解释道:“确实有这味药,叫紫河车,只是......只是我不习惯。”
她叹了口气,就是紫河车,也该炮制过的,也不知婆母怎么泡的,这全然不能多想下去,还好都吐了。
“娘子,你刚刚都没吃什么,晚上若饿了叫我,我给你煮面吃。”
麦黄还是对周大娘不满,但知道娘子不爱听那些,只脆声脆气道。
禾衣不忍拂去她好意,笑着点头:“好。”
麦黄就高高兴兴地点上炭盆,坐在一旁小榻守着禾衣。
禾衣又画了几稿的观音像,最后才定下来一稿,又拿起玉料摸了一圈,才是定了定心神,拿起了刻刀。
玉料并不大,只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她定的稿衣饰以简单飘逸为主,不设莲花座,讲究的是超然脱俗,熬度一晚上可以雕出来。
麦黄本想守着禾衣的,但是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等她忽然一个激灵醒来时,便见娘子趴在桌上,她一下蹦了起来跳着过去,本要惊喊出声,却见桌上摆了一尊白玉观音,出尘脱俗,温润超然。
她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悄悄出去灶房烧水做朝食,弄完了才回来轻轻推了推禾衣的手臂,“娘子?”
陶禾衣是天刚亮时才趴着眯会儿的,这会儿被麦黄叫醒时,神色间还染着些不知今时是何时的茫然。
她做了个梦,梦见了两年前嫁给李齐光的第二日,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见到她时惊讶又赧然的模样,他问她是谁,怎会在他床上?
她也羞赧地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已经嫁给他了。
李齐光震惊又怜惜歉疚,他说他是久病短寿之人,她不该这般委屈地嫁过来,他想将这门婚事作废,她红着眼儿哭自是不肯,她从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了,他心软又叹气,手足无措,最后红着脸抱住了她,郑重说以后会待她好,会爱她怜她,赠她白首约。
“娘子?”
麦黄又在旁边叫了她一声。
禾衣回过神来,还沉浸在梦里那一幕,忍不住唇角还翘着,她想李齐光了。
不知他听大儒讲学是否心中高兴?
也不知他身子好不好有没有受凉?
陶禾衣将雕琢好的玉观音放进木箱里,让麦黄打了热水,回了屋梳洗一番,在镜子里瞧见自己脸色不好后,又难得施了薄粉,再换了身八成新的湖蓝色衫裙,用过朝食后就出了门。
她依旧穿着兜帽斗篷,打算带着麦黄步行去城西孙家。
天色尚早,昨夜里似乎又下了雪,这会儿天上还飘着小雪,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寒,陶禾衣低着头将兜帽戴严实,却忽然听到前面一声温润低沉的声音:“嫂夫人。”
陶禾衣愣了一下,抬头看去。
马车旁,赵霁云穿着身浅蓝宽袍广袖,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长身玉立,桃花目温温柔柔地弯着,朝她看来。
徐州城下了雪,整座城都裹上了白,天气寒凉,一个黑瘦的瘸腿小丫头提着裙子从街上掠过,又飞快地朝着城北小巷尽头的那间院子奔去,人刚到门口,便往里喊:“娘子,我回来了!”
偏房的窗子本是开着的,窗里坐着的女子抬起头朝外看来,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脸,眉眼如画,乌黑的发用一根简单的翠叶玉簪挽起,露出纤长脖颈,温婉而娴静,见到小丫头后唇角便抿起笑来,“一路上可还好?”
麦黄虽是早已看习惯了自家娘子的脸,可忍不住趴在窗棂上还要说:“娘子可真好看!”
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见娘子脸上露出的无奈,伸手隔着窗子点了点她额头,“你若是个男子,怕是要惹得小娘子们芳心乱。”
她忙绕进屋里说起来:“我背着玉器到铺子里,把包袱拿给陶老爹,他检查过后没问题,我就赶紧回来了,可路上遇到些事,才耽误些时间。”
陶禾衣听她说将她新赶出来的玉器都送到爹那儿了,便点了头,继续手里的活。
她手里拿着刻刀,正雕一只玉摆件,是凤鸟图样的,需得凝神将翎羽雕仔细了。
两个月前,家里的玉器铺子出了一批货,却被人退了回来,那些玉器不知怎回事,都开了裂纹,她爹雕玉都是按着家里祖辈传下来的图纸和方式,出货前也并无问题,玉石也是常用的玉石商那儿买来的,一时查不出缘由只能赶制。
若赶制不出来,家里又要赔上一大笔,铺子便要撑不住了,爹一个人赶不及,弟弟又是个爱玩的,从不肯静心雕这些,只能她来。
可她如今成了亲了,婆母不喜她弄这些,只能趁着婆母去山里寺庙为夫君祈福的这半月赶制。
每隔两三日就让麦黄拿去铺子里。
想着夫君,陶禾衣唇角又翘起甜蜜的笑来,抬头对麦黄嘱咐了句:“今日夫君要从书院回来,你且记得把我备好的药膳炖上。”
冬天天冷,夫君身子弱来回赶路怕染上风寒,七日回一次。
麦黄点头,她年纪小,又是个喜好热闹又藏不住事的,一张小嘴叽叽喳喳的:“娘子,你可不知晓,今日街上可热闹,咱们徐州卫千户所来了位新千户,据说一来就把原先的千户揍得半死,又从他家里搜出了不少金石玉器,半条街因着这事堵着了,都说是新来的千户拿原来的千户立威呢!
我站在人群里悄悄看了一眼,就瞧见个背影,可高大威猛,腰间别着把刀,煞气得很!”
陶禾衣向来对龙鳞卫没个好印象,听着就皱起了眉,眼底是厌恶,她记得两个月前她回铺子时就在路上遇到过龙鳞卫出行,那新千户早就来了徐州城。
她抬眼叮嘱麦黄:“往后见了那等配刀的切记离得远些,莫要平白惹了麻烦。”
麦黄虽咋呼却极听娘子的话,她八岁被娘子救了带在身边六年了,娘子不仅给她吃饱饭,还护着她不被人欺负,她最喜欢娘子了。
别看娘子瞧着温婉,发起脾气来却是冷冰冰吓人得很,她至今都还摸不着娘子的所有性情,只知道娘子最是护短。
她乖巧点头,站在桌旁看了一会儿娘子雕玉,忍不住又说:“真盼着周大娘晚些回来,待她回来定不许娘子再碰玉,如今你天冷,二爷又总在书院,根本不知娘子在家里总被大娘欺负。”
“麦黄!”
陶禾衣声音重了些,唤了声。
麦黄咬了咬唇,低下头不吭声,却是想着两年前娘子嫁给李家二爷本就委屈,是冲喜进来的。
李二爷李齐光是徐州城东篱书院院长的儿子,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偏偏身子骨病弱,因着他幼时与其双胞兄长落水过,便落下了病根,只这已算是幸运毕竟命还在,李二爷的兄长却是那次没救过来。
就因为如此,周大娘特别疼爱李二爷,两年前李二爷犯病昏迷不醒时她去寺里拜佛,听了寺里大师的给李二爷定了门婚事冲喜,恰好娘子八字合,便就这么匆忙嫁了过来。
倒也是奇了,娘子一冲喜过来,李二爷就渐渐好了起来,可周大娘事后却是左看右看娘子不顺眼,嫌她不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只是个商户女。
二爷不在时便对娘子横挑鼻子竖挑眼,还给娘子熬煮稀奇古怪的药,让娘子吃了生孩子。
依她瞧着,定是二爷身子弱,娘子才生不出孩子呢!
再说了周大娘自己还只是个村妇出身,凭啥嫌弃娘子!
但这话麦黄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都不敢说出来给娘子听到,因为她知晓娘子心里有二爷,娘子没嫁给二爷前就很是喜欢二爷了。
二爷每每从书院回来路过玉器铺子,娘子必定放下手里的活跑去柜台那边偷偷看。
陶禾衣见麦黄委屈着脸却梗着脖子不吭声,忍不住笑了,放下刻刀,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下,“不过是叫你的声音大了些,这就委屈了?”
她顿了顿又说,“婆母只是脾气急了点,心直口快了一些,她也没有真的欺负我。”
”麦黄嘴巴噘得更高了,陶禾衣便摸出荷包里的粽子糖塞进她嘴里,她又高兴起来,“娘子渴不渴?
我去给娘子泡茶。”
陶禾衣哄好了她便又低下头拿起刻刀来,眉眼恬静泰然。
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直到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道熟悉的爽朗又文弱的声音:“云弟莫要客气,来了家里便如同在自家就好,你我多年未见,却是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时候,内子性子温婉,还烧得一手好菜,一会儿便请她为你我做几道徐州城地道菜,你我好好叙旧一番。”
接着便是一道清雅温润的声音:“贸然拜访已是霁云唐突,怎敢劳烦嫂夫人?
我这便命小厮去明月楼订一套席面送来。”
陶禾衣知晓自己夫君虽病弱,却是性子疏朗,喜爱结交友人,平日里家中也有几位他的友人到访过,但外边那道声音自己却没有听过。
她低头将凤鸟摆件的最后一处收了尾,心里想着今日来的友人又是夫君从何处结识的呢?
“禾娘!
禾娘!”
李齐光声音含笑,似是知晓妻子定然在偏房中忙那些个玉雕摆件,冲着那屋便唤了两声,“禾娘,家里来客了,为夫有要事请你帮忙!”
时下倒也没什么男女大防,贵族世家之间婚前还有试婚一说,何况李家不算什么深宅豪贵,李齐光身子骨弱便更加珍惜活着的每一日,性子疏朗,待人和善,时常与友人在家中会面时会请禾衣做几样小菜。
陶禾衣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她穿着做玉雕时才会穿的衣裳,与时下宽袖衫裙不同,是斋袖的,裙摆也轻便,不过也不算不得体,寻常人家的女子,在家这般穿也寻常,自有洒脱意蕴。
她起身去旁边架子上备着的水盆里净手,麦黄知晓这个时间她会收了活,掐着点给她兑好了温水。
窗子这会儿是关着的,麦黄打开一条缝悄悄往外看,忍不住小声惊呼,“娘子,外边的公子从前没见二爷带回来过,生得好生俊美!
穿着身青衫,温温柔柔的,比二爷瞧着还要温和呢!”
禾衣有些好奇,便抬眼顺着麦黄说的方向瞧去。
狭窄的窗子缝隙里,刚好容得下一个人,年青的男子半侧着身站在那儿,正对身旁的人说话,他似乎感应到什么,忽然偏了头看了过来。
禾衣被惊了一下,睫毛一颤,收回目光,啪一声关上了窗户。
她没看清那人的脸,却看到了一双温润含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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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书院不在城中,在城外山脚下,地处僻静,又临山傍水,是当初李奎明辞官后用所有积蓄买下的一处院子改建的,适合学子静心读书。
城里到书院坐马车还得半个多时辰,陶禾衣回玉器铺时去得匆忙,身上穿的还是家中轻便的衣裙,还没带银两,所以带着麦黄又回了一趟家。
刚推开门,却听到里面婆母埋怨的声音:“一天到晚摆弄个破玉器,连家都不顾了,我半月没回来,到处都是灰!”
麦黄一下不高兴了,嘟着嘴却是没吭声,只转头看身旁的禾衣。
禾衣不慌不忙的,抬腿跨进小院,朝周春兰的方向喊了声:“娘。”
她声音轻柔柔的,却把灶房里检查各物件的周春兰吓了一跳,她捂着胸口回身,瞪了一眼禾衣,“走路猫一般也不出个声,想把老娘吓死?”
陶禾衣早就习惯婆母这般说话,她想到一会儿自己要出门,她必是要问的,若婆母知晓她是为了娘家事去寻夫君,必是要恼怒阻拦的。
想到这,她决心瞒下这事,只轻轻道:“娘,我爹摔折了手,我回家一趟,灶上我给娘炖了鸡汤,一会儿娘别忘了喝。”
周春兰拧了眉,盯着陶禾衣不满道:“你爹摔折了手,自有你娘照顾,你一个出嫁女,回去作甚?”
却说周春兰村妇出身,虽如今做上院长夫人在外很有几分面子,也会摆出和善温和的模样,可面对禾衣,总是回归本性,虽心不坏,但有些泼辣计较,对她有些挑剔,自觉二郎若是身子好些,根本不会娶了这玉器铺的女儿,也就生得好了些,想来生的孩子定是长得好的。
可她盼着能有个粉雕玉琢的金孙,却两年了这陶禾衣连只蛋都没生出来。
这回她去山上为儿子祈福,忍不住便叫大师算了一卦,算的便是儿子什么时候能有子嗣。
结果卦象却是下下卦。
她问大师,大师说她儿子一生难有子嗣,她气得要命,如今儿子身子渐好,怎会难有子嗣呢?
她怀疑是陶禾衣的缘故,便又算了一卦,问的是陶禾衣的子嗣如何,却算出来上上卦,周春兰就不懂了,问大师,大师说卦象对应的有缘人一生子嗣丰隆,有三子一女,且红鸾星旺,前半生坎坷,余生皆美满。
听到这,周春兰先是高兴坏了,后转念一想,不对啊,儿子难有子嗣,怎儿媳却有三子一女?
她一下板了脸,自是想到儿媳偷人生子给儿子戴铁绿帽,当下又要算两人姻缘卦。
大师阅历丰富,见过的事多了,自是察觉出什么来,不愿手里惹上业障,第三次算卦凑巧是个上卦,他便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道这卦象所显的二人姻缘美满,佳偶天成。
如此,周春兰才又笑开了,虽还是想着前两回卦象心里有疙瘩,但只念着回去便要给儿媳炖药汤。
是以,她没瞧见在她走后,大师轻叹一声:“卦象是没错,但那只是前一段缘而已。”
这会儿听到陶禾衣要回娘家,周春兰心里就不满了,不等她说话,便又道:“我已经给你熬上药汤了,包生儿子的,一会儿得趁热喝。”
陶禾衣心中焦灼,可她面上依旧温温柔柔的,上前几步笑着对周春兰道:“娘,那劳烦你晚点熬煮,我晚些回来再喝,先前我让我爹给你雕了一枚簪子,牡丹花形的,极是衬你,正好取回来,而且我听说皮货铺子有新进的皮子,打算去看看有没有厚实些的貂皮,给二郎缝件披风。”
她声音也轻轻柔柔的,有耐心地哄着人,从不多逞口舌争辩。
周春兰虽各种看不上禾衣,可偏就吃软不吃硬,禾衣哄上一哄,也能松了嘴,且若是遇到对儿子好的事,再怎么都是好说话的。
她皱紧了眉头,嘟囔一声:“算了,反正我说话是没什么用。”
陶禾衣又说了两句软话,便回屋披上斗篷,又拿了荷包,想了想还从嫁妆箱子里取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以防不时之需。
带着麦黄出门后,两人赶到街上的车行租了一辆骡车,这便往城外赶去。
禾衣去过东篱书院,只公爹为人肃严,不许女眷在书院逗留太久以免影响学生读书,李齐光身为院长之子以身作则,所以她去的次数少,往往也是送了东西说几句话就走,正经没进去过两回。
想起李齐光早上说的,今日有大儒在书院讲学,禾衣心中对丈夫愧疚,怕是要扰了他读书了。
“啪嗒——!”
骡车忽然震荡一下,往前倾斜,心神不宁的禾衣一下往前滑落,麦黄一把抓住她,她回过神来稳住身形,推开车门问外边的车夫:“老伯,怎么了?”
车夫是个老汉,这会儿已经从车辕下来,他正站在侧边检查,愁眉苦脸道:“车轮卡进下边的坑里,车轴也断了,娘子,这车赶不了了。”
麦黄一听就急了,她指着外边的冰天雪地道:“你瞧瞧外边的雪,如今才走了一半路,你可叫我们娘子怎办?
往回走不是,往前走也不是!
咱们离开车行时娘子分明问询过是否检查过车马!”
车夫也是懊恼和疑惑:“确实检查过,没得问题的,这雪天地上覆了一层雪,不知这儿有个坑,轮子陷进去这才断了车轴。”
陶禾衣看看前面被雪覆盖着的路,轻蹙眉头问:“车轴可以修得好吗?”
车夫叹气:“从中间断的,断了个彻底,没法修,得重新换一根,我得拆了骡子骑回城里,去取车轴过来。”
陶禾衣默然半晌, 从骡车里下来。
麦黄一张小黑脸气鼓鼓的,“娘子,要不你在车里等着,我脚程快,跑着去书院。”
陶禾衣哪里会让麦黄一个孩子在冰天雪地里跑,轻轻摇了摇头,却也一时不知怎么办了,坏事好像一窝蜂地来了,叫人措手不及。
“娘子,前面好像有马车驶来!”
麦黄忽然惊喜道。
陶禾衣抬头,果真瞧见前面一辆马车从雪中路上缓缓驶来,她心里也是一喜,拉着麦黄到路边,又忍不住朝马车方向前行了几步,心里盼着马车主人能施以援手,她又庆幸出门前带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马车上的车夫自然瞧见了堵在路中间的骡车,稍靠近了些后拉了缰绳,马车停下,车夫偏头对车里的人说了什么,不多时马车门打开,褒衣博带的年青男子从车上下来。
陶禾衣带着麦黄往前走了两步,抬起头时,见那年青男子也抬起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先是一怔,随即脸上忍不住抿出个浅笑来,那是松了口气的神色,竟是赵霁云!
禾衣心道,赵霁云与丈夫是脾气相投的友人,请他帮上一帮送她去书院定算不上过分,若不然,她还能给了银钱租用马车。
这话简直是沙漠里突降了一道甘霖,恰巧还都流到了陶家人嘴巴里,陶善石和文惠娘两人都是老实人,从没见过什么厉害人物,女儿嫁给书院院长的儿子,在他们看来已经是女儿摸到了“天”了,此刻听到那模样俊美温润的男人与孙员外认识,不受控制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但转瞬,两人都反应过来一件事,这人......是谁呢?
帮闲们自然也奇怪,某个帮闲喽啰问道:“你是谁啊?
和这陶家又是什么关系?”
赵霁云被一大群凶神恶煞强壮如山的帮闲围困着,也只是斯斯文文温文尔雅地说:“鄙姓赵,是李齐光之友。”
李齐光又是何人?
自有人替帮闲们答疑,一直瑟瑟发抖却努力撑着身子站在禾衣身旁要护着自家娘子的麦黄挺起胸膛,说了句:“李二爷便是我家娘子的夫君!”
这下不止是帮闲,文惠娘和陶善石也都知道了这位穿着白衣的年青男子乃是他们女婿的朋友,女婿的朋友自然也算得上是人脉,当即两人看向赵霁云的眼神便都是期盼与希冀。
事情到了这里,便不是陶禾衣坚持着不要赵霁云帮助的时候了,她忍不住抬眼也看向他,她想开口说话。
可赵霁云却没有看她,没有看陶家人,他站在那帮闲头子面前,那帮闲头子身形高大健壮,如山一般,样貌极凶恶神一般,可禾衣却发现赵霁云身量竟然比那帮闲还高了一点,身形清瘦但肩膀宽阔。
他唇角还含着笑,但神情淡淡的, “你们回去吧,就说明日赵霁云会登门拜访,探望孙家小公子。”
只这么一句话,却无端有些威慑,至少那帮闲头子愣了一下,皱了眉头盯着赵霁云看了一会儿,似是迟疑了会儿,才道:“既如此,就给你这么个薄面。”
赵霁云也客客气气的:“多谢。”
帮闲们很快离开,陶禾衣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有机会对着赵霁云说话,她对着赵霁云福了一礼,郑重道谢:“多谢赵公子。”
此时此刻,她说不出别的话,打从心底里感谢赵霁云。
赵霁云低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因为惊吓而苍白的脸颊,他缓慢地摩挲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指,温声说:“无碍,李兄与我相交甚好,既知晓这些事,而我恰好能帮上忙,岂能坐视不理?”
陶禾衣感激地抬头又看他一眼,再言一次谢,身后便传来文惠娘抽噎的声音,她一下回身跑回铺子里。
地上摆了一地玉器,因着家里是做玉器的,地上铺着一层毯子防摔的,可即便如此,在刻意的打砸之下,掉在地上的玉器还是坏了一大半,还有那一小半则是被陶善石护在了身下。
“坏了这么多玉器,要如何赔偿才好,家里的存银还够吗?”
陶善石此时才分得出心神去关心一下地上的玉器,声音听着一下子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文惠娘哭着:“哪个还要管这些,如今我们得拿出银钱来把玉郎救出来!”
陶善石木讷的脸上覆上了一层急出来的冷汗。
陶禾衣心里压着这一件件事,却是蹲在地上声音轻柔地哄着爹娘,“娘,弟弟会没事的,你先别哭了,身子要紧,爹手上还有伤,需得你照料呢......爹,我会把弟弟带回来的,存银不够我们就去钱庄里借,那钱庄掌柜的是个好说话的,你也知道,爹你别急。”
这般轻声细语地哄了会儿,文惠娘与陶善石才被哄进铺子后面的小楼里休息,原本禾衣也要跟着去,但麦黄拉了拉她袖子,凑过来小声说:“娘子,赵公子还在。”
禾衣愣了一下,回头,果然看到赵霁云依然站在铺子里,他似乎没有过多注意她这边,只是将视线放到还在架子上幸存着的几件玉器上,这让禾衣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心里没那么难堪。
“赵公子。”
她上前一步,轻声喊道,心里想着先前他说过的话,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该如何开口。
赵霁云没立即回头,却出了声:“嗯?”
那声音低沉,有几分漫不经心。
陶禾衣深呼吸一口气,清声道:“多谢赵公子相助,方才你说明日会登门拜访孙家,我想带着薄礼跟你一道去。”
她总不能真的让赵霁云一个外人去替她家跑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丈夫的关系,赵霁云根本不会沾手这些麻烦,她心中歉疚至极,看向赵霁云的目光也是带着歉意的。
赵霁云似感应到她的目光,偏头看她。
陶禾衣再次对上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目,那眼尾微微上翘,带起一些褶,斯文又温柔,他看看她,点头说好,也清着声说:“如此正好,毕竟赵某不是只是一介局外人。”
禾衣感激不已,但对这话深表认可。
赵霁云只是一个外人,怎能代表他们家去孙家拜访交涉?
但他真不愧是丈夫的好友,品性与丈夫一样友善温柔,十分仗义,陶禾衣心里再次这样想。
她想问问明日何时去孙家,却见赵霁云指了指上面架子上摆着的一尊玉雕问道:“不知这尊玉雕可是有人订下的?”
陶禾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尊蛇缠桃枝的玉雕,由一块有瑕疵的粗糙玉石雕成的,天然墨色、褐色与粉色纠缠在一起的颜色,是两年前禾衣出嫁前完成的最后一只玉雕摆件,说不上雕得有多好,加上那玉石实在不算什么好玉石,透光性也差,一直到现在还在架子上吃灰。
她摇了摇头:“没有。”
赵霁云已经拿下那件玉雕,似乎很是喜爱,修长的手指摩挲把玩着。
“嫂夫人若是想道谢,便将此作为赠礼赠与我,如何?”
他温温笑着看她,指尖轻轻擦过摆件底部,那里一般会藏有玉雕师的名字,刻成小字留在上面。
不过一件没人要的玉雕摆件,陶禾衣怎么会不愿意相赠?
只是这玉雕实在是太次了一些,她怎好意思送这个?
禾衣说道:“这玉雕的料子很是粗糙,我家中还藏有一两块品色好些的玉石底料,赵公子可有喜欢的样式,我让我爹雕琢细细雕琢一番。”
赵霁云却拿着那尊蛇缠桃枝,看着她轻轻笑着说:“玉料虽次,可这摆件玲珑可爱,属实长我心上了,便只想要这一只。”
陶禾衣心中早有准备,此刻听到赵霁云这般喊自己,便捧着那木盒上前一步,抬起眼时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孙正海,而是笑着看她的赵霁云。
短暂的目光相触,她对他露出感激的神色,便看向前边的孙员外,福了一礼,禾衣心中难掩紧张,但依然镇定地说明来意:“孙员外,幼弟调皮不懂礼数伤了孙小公子,家中老父伤了手,娘正照顾他,故此奴家代为上门致歉探望,孙小公子的医药费陶家必会承担,还望员外能宽恕幼弟这一回,这是陶家准备的薄礼,是陶家祖上传下来的羊脂白玉......哪里来的刁妇,住嘴!”
孙正海已是忍耐许久,听到这再忍不住,扬声打断。
陶禾衣虽处事还算得当,可她到底只是个玉铺家的女儿,亦是头一回低了头跑到别人家里头道歉,她再镇定,心中也依然因为弟弟做的事而羞怯,说话也算不上圆润,此刻听到孙员外如此大喝一声,脸色便有些苍白。
孙正海还在说,他似乎气到极致,丝毫不顾及陶禾衣只是个小娘子,指着她的鼻子便骂道:“如此纨绔子弟合该在家中关着,别随便放出来咬人!
你以为我稀罕那几个看大夫的银钱?
还是稀罕你这劳什子的家传白玉?
我孙家要什么没有?
要你一介小商户的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陶禾衣的脸红了红又白了白,虽知道孙家不好惹,却没想到今日赵霁云带着她来,对方也依然不留半点颜面。
“孙员外,那你......想如何解决这件事?”
她声音很轻,将自己往卑微里放。
“自是将你幼弟关在牢里教训个几年,也就知道懂事二字该如何写了!
再有就是我儿断了哪条腿,你弟弟就该断哪条腿。”
孙正海哼了一声,十分不客气。
陶禾衣抱紧怀里的木盒,她想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怎弟弟就要和孙小公子打架了?
可她却不敢在此时火上浇油惹了孙员外越发气恨,只能白着脸又问:“那员外觉得我弟弟在里边关几年合适?”
孙正海皱眉冷脸:“没个五六年不可能!”
五六年,弟弟在牢中被欺辱五年,出来哪还会有人样?
陶禾衣张了张嘴,她只能艰难地出声:“员外......不能通融一些吗,幼弟以后必不会再出现在孙小公子面前。”
孙正海一挥手就道:“如何通融?
我儿还在床榻之上躺着!”
陶禾衣不吭声了,低垂着头站在那儿,到底是个小娘子,没比陶坤玉大几岁,被人如此刁难下了脸面,脸色难堪至极。
可孙正海却丝毫没有心软的迹象。
“孙员外。”
一直沉默着没有出声的赵霁云忽的开了口,“倒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孙正海抿了唇看他,他像是才反应过来赵霁云在这儿,脸上露出些窘迫,“倒是让五爷看笑话了,属实是小儿乃是家中至宝,大夫说他的腿极难痊愈,怕是日后要瘸了腿,我实难忍下这气。”
陶禾衣听着这般对话,想起李齐光说的赵霁云的家世,又想起孙员外与京里大人物都有牵扯,如今看他这架势,显然也不怕下了赵霁云的面子得罪他,恐怕这客气也是表面上的。
弟弟真的惹到了不能惹的人。
禾衣虽然心疼,但已经做好弟弟受折磨的准备,这教训他不得不吃了。
却听赵霁云温声道:“赵某认识京都一名极擅长治骨疾的圣手,许是能帮得上孙小公子恢复如初。”
陶禾衣一下抬起头来看向他。
赵霁云也稍稍偏头朝她投来一眼,那双幽邃又清澈的桃花目中有安慰之意,便又转头看向孙员外,“盼员外高抬贵手,算赵某欠你一个人情。”
只这一句,再没有多说什么,但陶禾衣想着以赵霁云的身份,这已算得上是纡尊降贵,毕竟孙员外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介豪绅。
她心中感激至极,又有些赧意,这本不关赵霁云何事,他竟为了她家的事欠孙员外人情。
孙正海显然是个疼儿子的,一听这话,立刻就软了方才那刚硬态度,他不愧是生意上的好手,立刻笑盈盈的,仿佛方才那狠劲儿是禾衣眼花了一般,只听他道:“五爷开口,岂有不应之理?”
赵霁云依然斯斯文文的,道:“那方才陶娘子所求?”
孙正海这才正眼看向陶禾衣,竟是对她满是歉然道:“方才是孙某无礼了些,盼陶娘子谅解孙某为父之心,既有五爷开口,此事便就握手言和,这两日我便遣人去一趟官衙。”
陶禾衣还未从这一前一后的落差里回过神来,这般前后态度差距,让她大开眼界,但也不过是一瞬的工夫,她脸上便扬起笑,仿佛没有收到过难堪一般,微微笑着说:“实在多谢员外宽宏大量,还请收下陶家之礼。”
她再次奉上木盒。
这回正海没有拒绝,笑着收下,甚至邀请禾衣坐下喝一杯茶。
陶禾衣便在下边坐下,听着孙正海与赵霁云寒暄说话,开始聊的自然是那治骨疾厉害的神医如何如何,到后面,又聊起赵霁云为何当初没有继续考进士,孙员外无外乎可惜连连,赵霁云却笑着只说了一句:“赵某天性散漫,不爱受拘。”
这两人像是全然将她遗忘了去,后头又聊了些商场上和世家里的事,话题大多还环绕着赵霁云,禾衣不想去听,她一介小民,只愿和李齐光在这徐州城过着平淡小日子,那些东西与她无关,她也不想探听什么秘密,便放空了心神去想李齐光这会儿会在做什么,去想一会儿去王家如何沾喜气,去想过两日李齐光回家,去想她若有了孩子该如何......想着这些,今日这种种焦灼忧心难堪也总算有一丝甜蜜来化解。
赵霁云漫不经心与姓孙的应和几句,余光却打量着身旁的陶禾衣。
她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玉颈,明净脸庞神色恬淡泰然,但那双眼却是盯着前方空地,显然走了神,心神全不在这儿。
忽见她唇角翘了一翘,这是想起了谁呢?
陶禾衣知晓有些赏玩玉石的人是不在意玉石品相的,只看眼缘二字,所以她点了点头,没再多言其他,道:“那我替赵公子包起来。”
“好。”
赵霁云点点头,声音依然含笑,将蛇缠桃枝摆件递给禾衣。
禾衣双手去接,赵霁云收回手的时候,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她的指尖,转瞬即逝。
她察觉到了,微微蹙了下眉,却也只当无意,没放在心上。
禾衣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垫着软垫的木盒,将摆件放进去封好,再次递给赵霁云时,她小心了一些,手指便再没碰到他的手,她顺势问起方才就想问的事:“赵公子,那我们明日何时去孙家?”
赵霁云抱着木盒,稍稍想了一下, 道:“明日辰时如何?”
禾衣自是觉得好的,她其实今日就想去,可刚才赵霁云与帮闲头子说了明日,那就只好明日,上门致歉这事宜早不宜迟,辰时刚刚好。
她点了点头,“好。”
赵霁云便提出:“那明日我让马车来接嫂夫人。”
陶禾衣没有意识到赵霁云用的是直接定下的语气,只当他是在问询自己,生出些窘意,忙道:“不必这般麻烦,明日一早我去孙家,我们在孙家门前碰面即可。”
赵霁云没有强求,只是默然一瞬,点头说好。
事已言毕,赵霁云没有留下的理由了,自然与陶禾衣道别,禾衣送他出去,只是稍稍站了站,马车还没驶出去几步,她便毫不留恋地回身往后面小楼去。
马车里,赵霁云偏头看着车窗外转瞬就没了女子身影,他眯了眯眼,一张温煦的脸阴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陶禾衣回到小楼,将明早要去孙家赔礼致歉一事告知给爹娘。
陶善石立即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让文惠娘将往日藏银的小箱子取出来,打开后取出银票递给禾衣,对她道:“禾娘,家里还攒着给你弟弟娶妻的银钱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家里只这些了,里头还得有个五百两是玉器的赔款,能用的大约就一千两银子,你弟弟一定得救出来。”
陶善石目光殷切,将所有希望都放在了禾衣身上,禾衣知晓爹的心,爹是将弟弟当做陶家玉雕传承人的,小时她并没有学雕玉,爹也不让她碰刻刀,只是自小看着爹雕玉,脑子里便记住了。
后来弟弟出生到了可以握刻刀的年纪却死活不愿意学,被爹强逼着也是随便糊弄,而爹又要应付家里订单,自是没太多功夫教他,这才让她拿起了刻刀学,学完了教弟弟,偏弟弟厌烦这些,怎么都学不会。
再后来她长大些,爹才将陶家传下来的一些玉雕图样给她学,只不过最精妙的一本她至今没看过。
不过禾衣不怪她爹,她爹木讷老实,遵循的也不过是祖上的规矩,祖上规矩玉雕传男不传女,她爹能教她,已是破了规矩了,她可以自己想图样。
虽弟弟不肯学,可到底年纪只十三,禾衣知道,爹还是盼着将来弟弟能静下心来学雕玉的,她点点头,轻声说:“我会把弟弟带回来的。”
陶善石眼眶红着,木讷的男人不会说话,只看着禾衣嗫嚅唇瓣,低声道了句:“等这次你弟弟回来,你们姐弟两便一道学雕玉。”
这话不同寻常,和弟弟一道学,便是意味着弟弟学的,她都可以学。
陶禾衣怔了一下,心里却不是她以为的高兴,她的声音很轻:“爹,玉郎是我亲弟弟。”
她不会也不想用这个来交换陶家玉雕祖传图样。
陶善石眨了眨眼,木讷的脸上表情讪讪的,文惠娘也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腰,“都这般时候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我想用家里的那块羊脂白玉雕一尊观音像送给孙家。”
陶禾衣又这般说道。
陶家有一块祖上传下来的羊脂白玉,是一块老玉料,特别温润,是供在家里传家不卖不雕的。
陶善石一听,却犹豫了,他性子木讷老实,尊听故去老爹的话,不敢轻易做决定,文惠娘拍案做了主:“都这般时候了,若是玉郎不能安然回来,哪里还有家可传?”
如此,陶善石才点头,让文惠娘拿出另一只木箱来,他看着禾衣道:“好好雕琢。”
禾衣抱着木箱点头。
她没在玉铺待太久,和麦黄一起打扫好铺子里的狼藉后便从玉饰里选了一根牡丹玉簪包好,便和爹娘道别,戴上兜帽往家回。
回去的路上路过皮货铺子,又从里面挑了些厚实的灰鼠皮带上。
耽误这么些工夫,回家时,已经是申时。
周春兰听到开门动静,便从屋里跑出来,见到是陶禾衣,便拧紧了眉不满道:“怎这般晚才回?
你爹真摔得很厉害?”
后半句似好奇,似关心。
陶禾衣没多在意婆母的语气,她知晓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就算有好心那也会被语气破坏掉八分,她也知道,在婆母心里,天大地大都没有李齐光的事大,不是李齐光的事,她其实并不多在意。
“大夫说休养个一个月,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要再握刻刀得起码两个月以上。”
禾衣一边摘下兜帽,一边道。
周春兰啊了一声,“那岂不是你家玉铺要歇业了?”
陶禾衣心道,那倒不会,爹不能雕,她却可以雕的,但这话她不会和周春兰说,她笑着说:“我爹勤快,手里的存货不少,倒也是够两个月的生意了。
娘,这是我给你带的玉簪,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到最后,她话锋一转,取出了簪子。
周春兰的注意力便移到了簪子上,满脸喜意地接过,一下就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嘴里道:“怎不送根粗一些的,这般细瞧着没劲头......好看不?”
“好看。”
陶禾衣抿唇笑,又从麦黄手里接过包袱,说:“这几张灰鼠皮我瞧着十分厚实,这两日我便做好披风,待夫君回来就能穿。”
“怎么才是灰鼠皮?
你们陶家玉铺的进项向来不错,怎不买貂皮狐皮?
给自己丈夫做披风却这般小家子气。”
周春兰看到灰鼠皮却是有些不满,眉头皱紧,嘴里埋怨着禾衣抠门小气。
禾衣没吭声,貂皮与狐皮价格昂贵且不说,多数还是由豪贵们提前预定走的,哪能轮得上平民百姓?
“说到这些就是个闷嘴的葫芦了,灰鼠皮就灰鼠皮吧,也挺暖和。”
周春兰哼了一声,看她一眼,又嘟囔,背过身去往灶房走,道:“娘给你一直在灶上温着药汤,赶紧来喝了,这个月必须把孩子要上了,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到时亲戚间走访,遇到人就得问我有孙儿没,我这张老脸都不知往哪搁!”
她走得快,禾衣还没说话,她就又端着一大碗药汤从灶房出来,直接端到禾衣面前,一双眼盯着她喝。
陶禾衣垂下眉眼,文静柔婉,没有拒绝,端起碗屏住呼吸,本想和往常一样一口气喝完, 哪知这次汤药才到嘴里便尝到一股又腥又臭又酸又苦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一阵咳。
“娘子!”
麦黄忙在后面替她顺气。
周春兰皱眉嘟哝声:“娇气,不过是苦了些,快些喝了去!”
陶禾衣实在被这味道恶心到了,迟疑着捂着嘴问:“娘,这里头都放了什么?”
周春兰见她要吐,便哄道:“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可不准吐掉一口!
里头自然都是好东西,上等的好药,你喝便是,都是为了你和二郎好。”
陶禾衣知道自己不喝的话,婆母定会喋喋不休,她无奈,却也不愿与婆母起争执,让夫君难办,便捏着鼻子一口气闷了,喝完强行压着那股恶心,嘴里似乎还残留有什么碎肉一样的东西。
周春兰见她喝了,倒也还算满意,说罢给她习惯性递了枚荷包里放着的杏脯,禾衣接过,缓解嘴里的气息,便听婆母喜滋滋又道:“明日你随我一道出门参加王家满月礼去,王家媳妇生了双生子,这喜气可必须得沾,你刚才喝的那碗汤药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新鲜双胎的胞衣,用药材泡了一个月呢!”
女子披着件黑色斗篷,兜帽将巴掌大的脸遮去一半,只露出白玉般的下巴,她抬手轻轻摘下兜帽摘下来,露出灵秀的五官,垂着眼福了一礼,“赵公子。”
赵霁云似也是怔愣一番,随即唇角上扬,笑如三月春风,温润斯文,他忙朝陶禾衣回以一礼。
禾衣不等他问,起身时三言两语简单说道:“赵公子,我原是想去书院寻夫君,不承想车轴断裂,前进后退不得。
不知赵公子可能相助,马车借我一用?”
她的声音清亮婉柔,分寸拿捏得极好,不远不近。
赵霁云却是没有立即应下,脸上露出稍稍疑惑来,低声道:“李兄莫不是没有告诉嫂夫人他今日去听大儒讲学?”
禾衣奇怪,听讲学便听讲学了,横竖在书院之中,为何赵霁云这般说?
她没应声,抬起一双眼朝他看去,虽不说话,却是盼他解惑。
赵霁云语气温柔:“离书院百里外有一处温泉山庄,天气寒凉,大儒提议去那温酒畅聊,李夫子昨日便带着众多学子一同前往,李兄近日身子颇好,便也去了。”
陶禾衣愣住了,脸上立即满是忧色,忧夫君的身子昨日这般赶路可还好?
百里......寻常时候马车要四五个时辰,这般冰天雪地,时间至少六七个时辰,这会儿赶过去,也已是夜深时刻。
夜里更寒凉,她不可能让夫君夜晚与她一道赶路,也就是说这一遭去了,最快明日傍晚才回。
禾衣当机立断不去书院了,打算回家中将所有嫁妆银取出来,她有五百嫁妆银,不知可否去求一求那人家,将弟弟从牢狱中捞出来,若实在捞不出,便......用这银钱先打点一番,让弟弟少受些折磨,其次便是见到弟弟细细询问一番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般缓一缓,再等夫君回来做打算。
“嫂夫人可是遇上了难事?”
赵霁云清润的声音在旁轻轻响起。
禾衣虽然出身商户,可身为家中长女,是顶的起事的,也读过几本书,识得一些字,自然知晓男女之间交往的分寸,虽赵霁云是李齐光的好友,可她也不能平白无故拿自己家事去说与人家听,这与对方又有何干呢?
她摇了摇头,红润的唇却是说出清泠泠的两个字:“不曾。”
赵霁云看着她,垂下眼睛,默然一瞬,很快轻轻笑着说:“是赵某唐突了。”
陶禾衣有一瞬间觉得他的语气古怪,可抬头时,见到的依然是微微弯起的桃花目,赵霁云笑起来时斯文温润,很是柔和,她便觉得许是自己方才语气冷了一些,对方也是好意,想了想,又轻声说了句:“不过一些家中琐事。”
读过诗书之人自然知晓他人家中之事不便与不相干的人说,赵霁云又算陶禾衣什么人呢?
不过是一个见过一面的丈夫的友人而已。
“既如此,那赵某送嫂夫人回城?”
赵霁云点头,也不再追问,温声询问。
陶禾衣福礼道谢,十分客气:“多谢赵公子。”
赵霁云侧过身,请陶禾衣先上马车。
陶禾衣走到马车旁,却是愣了一下,赵霁云的马车显然不是车马行那种简陋的骡车或者马车,这马车高大,不是寻常可以踩着上去的,至少她身为女子穿着裙子极为不便。
“青川。”
愣神间,只听赵霁云轻唤了一声,禾衣立马想到豪贵们的用人凳,忙要阻止,却见那面容圆润活泼车夫在车辕下抽出一只倒扣的板凳放在禾衣脚下。
赵霁云似乎料到禾衣在想什么,又轻轻笑了一下,禾衣也似乎知晓他在笑什么,脸色赧红,兀自踩着小板凳上去。
只是尽管有了小板凳,这马车对于她来说还是有些高,麦黄个子矮小,在旁使劲踮起脚尖抻着手想搀扶,却是姿势别扭。
旁边默默伸出只手恰到好处解了主仆两燃眉之急。
陶禾衣默然看一眼,此时不宜矫情,手轻轻在赵霁云手腕上一搭,借力踏上去,便松开,一触即离。
赵霁云想随之上去,但小丫鬟麦黄显然没有眼色,抢着就上了马车,她虽个子小,但她小丫鬟不讲究什么仪态,踩上板凳就上去了,禾衣在里面刚整理好裙摆坐下,麦黄就挤在她身旁坐下了。
禾衣见此无奈一笑,等赵霁云上来,略窘迫地与他低声道:“抱歉,我的丫鬟失礼了。”
赵霁云温声道:“无碍,马车内厢很大。”
这一句又带着浅浅的笑意。
禾衣越发觉得赵霁云与丈夫有些相似,同样豁朗温和,偶尔爱说几句恰到好处的玩笑话,在马车里与陌生男子共处的紧张也消散了一些。
麦黄挤在陶禾衣身边,却是在偷偷打量赵霁云,赵霁云朝他温和一笑,她小黑脸上难得也有些羞红。
马车重新驶动,车内陷入寂静,禾衣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只等着回城内。
赵霁云谦谦君子,倒也没再出声,两人恪守着距离,一路就这么回了城。
过了城禾衣就想下车了,可赵霁云叹了口气,笑得有些无奈:“嫂夫人,赵某总不能将你在此处放下,这叫我日后见了李兄都是无脸面了。”
陶禾衣知晓赵霁云定是会直接送她回家,她只是想回一趟玉器铺。
如今他这么说了,她只好按耐住,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又道:“多谢。”
回李家则必会路过陶家玉铺,陶禾衣心里念着爹娘,忍不住侧过身推开车窗往外瞧去,却远远的恰好瞧见一帮子帮闲做派的人拎着木棍正围堵在陶家玉铺前打砸!
她一下在车里坐不住了,“停车!”
赵霁云见她这般忧急,立时叫车夫停车,趁着这功夫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去。
禾衣等不了什么板凳不板凳,推开车门就要跳下去,却被赵霁云拉住袖子,他低声道:“莫慌。”
说罢,他弯着腰先下去,随即站在车旁,再次朝禾衣伸手。
这次禾衣再不讲究那些虚的距离之类,她着急下去,抬手实实地搭上他的手腕。
但不知是不是她慌乱之中搭错了,竟是掌心向下,合在了赵霁云掌心之上。
温暖厚实的掌心带着粗粝的茧子,不同于李齐光的纤细冷凉,刚一触及,禾衣就被烫到了,慌乱之中偏头看了一眼赵霁云,再次对上那双含笑的桃花目。
落地的瞬间,赵霁云的另一只手虚揽了一下,禾衣却稳稳落地,松开他的手避开,赵霁云顿了一下,随之退后半步,仿佛方才虚揽的动作只是下意识的保护,出于君子之礼。
禾衣看到了,她虽心思敏感,可这般情况下,根本也分不出心神多想,她提起裙子往铺子里去,扬声高喊:“住手!”
清亮的女声立时打断前方哄乱的人声,举着棍子的帮闲循声望去,顿时似被夺去心神般顿住动作。
铺子外闯进来个女子,黑色斗篷下,兜帽被风吹拂下来,露出张明净脸庞,不施粉黛,却是脱俗的秀雅。
她蹙紧眉头冲进来,一时之间,众人手中棍棒竟是不忍打下。
可领头的帮闲却是一声怒吼:“哪里来的小娘子竟是看不懂眼色?
莫要扰了我等要事,速速离开!”
他板着一张黑脸,其余帮闲才回过神来,纷纷拦在禾衣面前,不知哪里来的手推了一把禾衣。
禾衣哪里抵得过帮闲的力气,身子往后仰去。
“小心!”
赵霁云低喊一声,从后搂住禾衣,禾衣整个跌进他怀里,被搂了个结实,她嗅到了赵霁云身上清淡的熏香,几乎是瞬间,她就推开了他。
“娘子!”
麦黄是后头跳下马车的,这会儿挤开了旁人,一下挨到禾衣身旁。
赵霁云被推开也只低头看了一眼陶禾衣,没多说什么,站在她另一侧稍前方的位置,替她拦了一拦前方怒目圆瞪的帮闲,温润斯文的脸上染上一层薄怒:“你们是何人?
来此作甚?”
混乱之中,里头呜咽着的文惠娘听到外面动静抬头,却看到了本该出城去寻李齐光的长女,她先是一愣,很快又着急起来:“禾娘!
你怎会还在这儿?
不是该去书城了吗?”
就算先回一趟李家,此时也早该出城走了一半路了。
禾衣透过人群缝隙往里看,见爹佝偻着腰护着好些玉器,地上已是狼藉一片,娘则跪坐在地上抱着爹一起哭,她只一看,心里就有火,更有酸涩心疼,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那群帮闲听到文惠娘与禾衣说话,立刻目光全聚焦在她身上,那帮闲头子上下打量禾衣,道:“你与这陶家玉铺是何关系?”
陶家玉铺开了几十年了,鲜少遇到这样的事,因着娘性子文弱,爹虽古板但醉心雕玉,从来与人交往最是和善,邻里街坊之间相处都颇好,弟弟虽然调皮爱玩,但人本性也是良善的,嘴巴又特别甜,见了人左一口姐姐右一口大娘,加上生得俊俏,也很是讨人喜欢。
所以陶禾衣在看到家里出现帮闲的一瞬间就猜到必是被弟弟打伤的人家找来的人,所以此刻听到帮闲头子这般问自己,她语气很冷静:“我是陶坤玉的姐姐。”
只一句话,便是说清楚所有关系。
帮闲头子眉头挑了一下,却也不是太意外,他双手环胸,道:“你弟弟将我家小公子打得断了腿,大夫说以后怕是要落下个瘸腿的毛病,我家老爷实在气不过。”
其余的话也没有了,不过是泄愤来砸铺子,多嘴解释到如此地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那你们要砸到什么程度?
需要什么赔偿?
又需要我弟弟付出什么代价呢?”
陶禾衣声音轻柔,文文静静的女郎披着件黑色的斗篷站在那儿,冷不丁多了丝清冷的情态。
赵霁云一直垂着视线在看她,可陶禾衣自然不会分出哪怕一缕心神在他身上。
“哼,这就要看我们老爷的气会不会消了。”
帮闲头子一副流氓相。
陶禾衣沉默了下来,这说了等于没说,她若是问对方怎么才能消气,自然也只会得到一句诸如“这要看我们老爷心情”这样的话。
她想知道弟弟究竟有没有打断人家的腿,如今见不到弟弟没法问询,旁人咬死了这说辞,她也辩驳不得,否则怕是要迎来更狂烈的报复。
周围街坊看热闹的极多,平日与陶家交好的不由说了一句:“陶家小玉郎虽调皮却不是那般不懂事的,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有甚误会?!
当场被我家老爷抓住的小兔崽子!”
帮闲头子粗鲁说道,说完便挥了手,叫人将看热闹的都赶走。
那街坊看陶家得罪的人这么不好惹,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禾衣却朝他投去感激一眼。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更柔和了一些:“还不知是哪家小公子,我好备了礼去探望。”
只她也不是什么正经贵族小姐,也不懂什么规矩,就这么说了。
“我家小公子是城西孙员外的幼子。”
帮闲头子哼笑声道。
孙员外......陶禾衣垂下眼,脸色瞬间失了血色,竟是孙员外的幼子,她不知弟弟怎会招惹上这样的人家!
徐州城孙员外孙正海,是龙鳞卫都要给几分薄面的人,他极会做生意,据说各地都有他开的商铺,因此,和京里的大人物也有些牵扯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禾衣一个女郎当然不知道,但连龙鳞卫都要给薄面,显然是个不好惹的硬茬。
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和他们讲道理的,他们的钱权就是道理和拳头,他们说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什么。
蚍蜉难以撼动巨树,陶家一个商户,哪怕是加上李家,也是远不够站到人家对面平等说话的,弟弟这次必是要被剥一层皮,甚至......她原先竟还想着用五百嫁妆银去打点,人家哪里瞧得上那五百嫁妆银,就算整个玉铺给出去人家也看不上半点。
禾衣不敢想下去了,她的手指掐着掌心,再开口时声音还是带上些颤:“不知今日孙员外可否在家,我想与爹娘上门拜访致歉。”
“小公子重伤,员外哪有心思见闲杂人等?”
帮闲头子阴阳怪气一句。
里头跪坐在地上的文惠娘方才一直隐忍着的哭声一下大了起来,“禾娘......你弟弟......如何是好......”陶善石佝偻着的身体也稍稍朝着长女偏过来,他一张脸也是苍白的,嘴唇颤抖着,却是半天也说不出让长女别管她弟弟的话来。
空气有一瞬的寂静,陶禾衣掐着自己掌心,正要再说话,就听身旁传来赵霁云温润的声音响起:“倒是听家里人说起过徐州城的孙员外,我来了有些日子还未曾前去拜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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