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小然听到母亲向岚患病的消息时，是晚上八点，当时她正在办公室赶最新的服装设计稿。
消息是大哥顾小斐传给她的:向岚病了，乳腺癌，他太忙，暂时走不开，如果她有空就先回去一趟。
这些年顾小然很少主动和向岚联系，向岚也一样，很少主动给她电话。就连她患病这种事，都要通过顾小斐来传达。
放下电话之后，顾小然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将设计稿重新检查了一边，精修了几个小细节，才关上电脑，准备下班。
离开座位之前，她将那件薄款牛仔风衣披在了身上，略宽的风衣将她略瘦的身体遮掩，整个人瞬间多了几分丰盈感，那张瓜子脸也显得愈发的端庄俏丽......
顾小然长得漂亮，皮肤很白，五官舒展精致，却又不失大气之美。即便是不施粉黛，也依旧明艳动人。小时候就经常被向岚调侃：明明出生普通人家，偏偏长了一张大家闺秀的脸。估计是投胎的时候，走错了门......
当她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外面突然起了风，深秋的风吹在身上，竟没忍住打了个冷战。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冷战，她才再一次想起向岚的病来--乳腺癌晚期？那一定很严重吧？如果癌细胞扩散，会不会危及生命？
想到这些，竟有些微微的心痛和莫名的烦躁。
紧接着她又想：我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吗？生下来之后，确定我有像其他孩子那样吮过母亲的乳头吗？有喝过她一滴乳汁吗？
答案不得而知。但她猜想，应该没有！
作为母亲，她有像其他母亲那样爱过她吗？如果有，她给予她的爱，在三个子女中又占多少比例？
答案，依旧不得而知。
顾小然性格直率、简单，富有正义感，眼中更是容不得沙子。
可她越是容不得沙子，越是满世界都是沙子。
当她坐上回深城住处的11号公交车之后，透过车窗玻璃，看着窗外绿化芒和路灯在不断地迅速倒退，像是变化无常却又匆匆而过的人生，又像是无忧无虑却又稍纵即逝的童年。
童年时，父亲还健在，还会将她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让她悬在半空中笑得前俯后仰。
那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那个时候父亲做水产生意，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丰衣足食。
可后来父亲去世了，连同她留恋的幸福和美好一起突然消失了。那种感觉，就如同在一个五彩斑斓的梦境中突然惊醒了一般。
家里，只剩下母亲向岚，哥哥顾小斐，龙凤胎弟弟顾小章，还有她自己。
他们的名字“斐然成章”是父亲取的，希望他们将来有才华、有作为。
由于向岚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导致她在家的待遇既比不上大她12岁的哥哥，也比不上小她12分钟的弟弟。
由于单亲家庭生活压力大，她不得不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将上大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顾小章，而她自己则提前就业、挣钱、补贴家用。
也正是这件事，让她和向岚的关系彻底陷入僵局，从大一退学一直到现在。
当天晚上，顾小然梦见了向岚，梦见她脸色苍白，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她竟半夜醒来了。
后来，再也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她拖着疲惫的身体洗漱，然后按部就班地回到公司。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她再次接到了顾小斐的电话，急促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欣喜：“小然，赶紧回来！”
顾小然愣了一下，才问道：“哥，是咱妈要手术吗？”
“你先回来！”顾小斐语气中的欣喜无以复加。
顾小然心想，大概是有什么好事发生，要不然顾小斐怎么能高兴成这样？
思索几秒钟之后，她又问了一句：“难道是咱妈的病是误诊？”
“不是误诊，是真的。”顾小斐欣喜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
“那你怎么这么高兴？”
“你回来就知道了，快！”顾小斐说罢，就挂了电话。
还真有好事？
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向岚的乳腺癌结果是误诊，还能有什么好事？
带着这些疑问，顾小然买了一张从深城回端城的车票。
她家就在端城东区的一栋居民楼里，楼是三十多年前建的，外观有些旧了，借着灯光，还能看到瓷片脱落的痕迹......
当她上了楼，推开门之后，便看到向岚、顾小斐和顾小章都坐在客厅的原木色长沙发上，见到她回来，顾小斐站了起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
她没有马上回答，目光下意识地朝着向岚那里看了一眼。
果然，她脸色苍白，就连嘴唇都发白。人消瘦了不少，就连此前若隐若现的皱纹都清晰了许多。
向岚的样子，和昨晚在她梦里出现的样子很接近。
但不管怎么疲惫消瘦，皮肤依旧白皙，五官依旧清秀，还依稀能看到年轻时的美态.....
不知怎的，顾小然收回目光的时候，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一闪而过的抽痛，但却非常清晰。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将风衣脱下，一边往沙发上放，一边回答顾小斐的话：“下午三点的车票，回到也就这个点儿了。”
这么多年来，这是一家人第一次如此整齐地聚集在一起。
自从开始工作之后，都是各忙各的，如果不是非必要，如果不是遇到大事，能电话解决的就电话解决，很少见面。
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但，却偏偏感觉哪儿不一样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如同每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层屏障，无影无形却又真实存在，距离很近却又无法逾越。
让人感觉有些不太自在，有些不太适应。
顾小然话音未落，向岚就问了一句：“吃饭没？要不要给你下点儿饺子？”
“不用。”顾小然避开向岚的视线，看向顾小斐，问道，“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顾小斐个子不高，国字脸，细长眼，嘴唇略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斯文儒雅。
此刻，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神色，轻咳了一声后，才低声回答道：“是这样的，咱妈今天告诉我，咱们太爷爷留下一幅国画，很值钱......”
顾小然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意外。
她很小就知道太爷爷是画家，而且在当地有些名气，但他的画儿，她却从未见过，据说是之前顾家发生过一场火灾，他所有的作品都被烧掉了。
而且太爷爷都死好多年了，怎么现在突然又有了一幅遗世之作？
她皱着眉头问道：“有多值钱？”
“这个怎么说呢？”顾小斐抬手摸了一把脑袋，像是是思索，“咱太爷爷是名家，保守估计价值应该能到.......千万吧！？”
当顾小斐说到“千万”二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兴奋的微颤。
“千万？不可能吧？”顾小然感觉自己在听一个民间奇闻。
“就算不值一千，也值八百！”一直拿着手机打王者的顾小章突然抬了一下头，再次低下头时才加上那个关键字，“万！”
“咱太爷爷都走多少年了？”顾小然仍旧觉得此事蹊跷。
“多少年了？我估计得有......”顾小斐话还没说完，向岚就突然从一旁茶几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是黑白全家福。
她指着最中间那个穿着长衫、拄着拐杖，还留着长长胡子的清瘦老人说道：“这个，就是你们太爷爷。他留下来的那幅画，是他五十多岁的时候画的，当时你们爸爸刚出生，他就把这幅画给了你们爷爷，说是送你们爸爸的周岁礼物。爷爷就一直替你们爸爸收藏着，直到我们结婚，才把这幅画交给他。你们爸爸临走前，就把这幅画给了我。我现在突然生病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我就寻思着，把这件事情先告诉你们，你们心里也好有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