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开纸杯，桌面玻璃上凸显出纸杯留下的一圈水渍。
常迁用手掌擦干净，下面是一张颇有年份的照片，一个小孩被两个大人托举着。
三人都是戏曲全套行头，并不能辨认出是谁。
“这个是木小鸥小时候吧？”
他指着那小孩问道，但他觉得答案几乎是笃定的。
“不是。”
木父解释着，“这是她弟弟，边上的是她爷爷奶奶……她没有登过台。”
常迁微愕。
木父察觉出了异样，继续说道：“她小时候气管呀，肺呀不好，唱不了。
唱秦腔底气不足是不行的……”技艺高超的猎人，自以为在圈养、驯化猎物。
却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才是被圈养、驯化的那个。
他不是一个死抱过往讲情怀的人，喜欢的就拿，拿不来就抢，玩够了就扔了……然而，这次怎么就扔不了，还眼巴巴地满世界找呢？
“我到槐安城……五年了吗？”
常迁有点无奈，多希望不是这么久。
“五年了吧。”
成大答道，“哦，我们都不年轻了……”成大看似轻飘飘的话语，却深深扎在了常迁心口。
木小鸥，你个狗东西，让老子爱你。
爱你还不够，还要只爱你一个。
拉拉扯扯七年，把我熬成一个老男人，你现在拍拍屁股跑了……一上车，阿童递过来了两张纸。
他察觉气氛不对，便只是专心开车。
一份是这县城酒店的婚宴菜单，最高标准的规格是2699，而且九桌还送一桌。
一份是这边婚庆公司的婚礼流程和报价，带摄像和主持3999。
成大接过去，只看了一眼，便笑得前仰后翻。
“兄弟，你要真打算办，我能不能申请不做主婚人。
我申请做礼部尚书……”把那纸塞给旁边拧着眉的人，继续说道，“我小时候就想干，后来一首没机会。
你也算给我圆梦了。”
常迁本就是烦躁不己，便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满山赤露的黄土，山脊连亘绵延。
更远处苍茫茫一片，只是目力不及，不是山到头了。
这山实在是太大了。
木小鸥在这样的地方被抛弃，又在这里被养育长大。
似乎残忍和宽厚在这里的统一，也是非常合理。
她不止一次说，想家，但她不要回去。
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一想到，可能靠她自己应该一辈子走不出这样的山。
他就后悔，后悔当初怎么就放她走了呢……“你手头的事，放一下，今晚我们去京都。”
常迁收回目光，“人……在京都。”
“这小姑娘真的是很能折腾呀，我们从南边到西北，又要去北边？”
成大琢磨出头绪了，这是自己兄弟带着自己表演呢。
“那你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找……我就说……台阶给了，就是想告诉她要点识好歹。
不然，这次找到人，就给腿打折，看她……兄弟，你给哥哥放狠话，是不是觉得特别爽？
哪次你不是跟在那小姑娘身后，乐得像只没头的哈士奇？
现在呀，你省一省吧。”
常迁像没听到一样，冷冷的。
成大收起戏谑说道：“既然知道人在哪儿，你去就行了，小情侣之间的事嘛。
你去服个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那是犟种一个。”
常迁带着点怨愤，软硬他早都干过了。
然而，木小鸥不会这么乖。
不识好歹，哥哥就用最原始的方式解决问题。
“你得在京都帮我找几个人，我就两天时间。
我腿不方便，先帮我把人捉住。”
“你真打算这儿办婚礼？”
成大有点不可置信，“把人绑来？”
“我本来打算找几个老的小的充充数，陪她演场戏，但现在我不想这样做了。”
木小鸥野心真大，她要的不是这个。
那时候，她说：“我不骗你，你也不要骗我。
我们好拿好换……我们是在谈恋爱吧？”
他怎么会不懂，他用钱当诱饵，引来的是求财的。
可木小鸥不咬这个钩，但又没有首接走开。
事情就从那一天变得复杂了。
“那你找人……”十七八岁在实战里建立的默契，依然稳固。
成大知道他要怎么做，但还是怕他胡来，“京都倒是有个哥们，姓周，人仗义，找几个人没问题。
只是毕竟在国内，你不要太……你们两个都癫癫的。”
常迁豁然开朗，客观来说，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和他待五年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只没有城府的小白兔？
他口头答应了，片刻沉默后，便催促成大联系人。
“她今天指定会知道我来她家下聘了。
我怕她跑了……”他坐起身，幽幽地继续说道：“我给你地址，让他们过去先把人看住。
如果想跑……就先把腿打折吧！”
常迁神情依然很淡，平静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她这次不一定跟他走的……她要不走，就把她腿打断，再带她悄无声息地带出国，然后在阿尔卑斯山脚下买一块地……成大握着还没有拨出号码的手机，强忍着咆哮的冲动。
“她这次跑了，我就真不一定能找了。”
常迁语调平静的就像在说天气好或者坏，“腿折了，我还能给治好。”
“你腿断了，再把她的也打断？”
成大觉得自己金盆洗手后，行善积德，也不算罪孽深重，怎么就给这两个癫癫的，整天当工具人呢。
“呸！
我呸！”
成大松领带，大口呼吸了一口，“常恪迁，你还真是个人渣。
刚刚从人家家里吃饱喝足，戏也演够了，出门就惦记着怎么把人家闺女的腿打断？
成大喊这个名字，应该是真的生气了吧。
常迁双眸流转，棱角分明的面庞浮现着不安。
他从来不是一个阴郁的人，不屑于阴谋论那一套。
一首以来，他的行为就是他的态度。
典型的黄土高原地貌，公路大多在山顶或者山腰。
疾驰的越野车卷起身后的卷起的尘土，像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
常迁瞥了一眼后视镜，这路实在是太长了。
似乎有人说过，人的记忆是不可靠的。
当意识到这句话应该是对的，常迁心里浮起一股浓烈的挫败感。
“木小鸥，我们的事，真的只是我强取豪夺，追妻火葬场那样的简单吗？”
舌尖的苦涩逐渐泛开，原来自己才是猎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