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苑－牛城最出名的小区之首。
繁星苑－牛城人人避之如蛇蝎的小区之首。
繁星苑－牛城现今最大的废墟堆。
“繁星苑－象征小区内生活丰富多彩，每个居民都闪耀如星。”
翻开尘封已久的工作日记，映入眼帘的是繁星苑大大的标语。
我叫江蛟，地地道道的牛城人，是一名职业保安人员，繁星苑是我工作十年之久的地方，而我亦是它最后一名业主。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牛城人人避之不提的繁星苑往事。
1995年，刚初入社会的我靠着家里叔叔的风光得了份清闲的工作，这一年也是我和这片小区结下不解之缘的起点。
我说的第一段往事便是我的业主李姐。
繁星苑有家出名的麻将馆，这馆里终日人声鼎沸，据说这店里的老板娘，年纪轻轻不仅牌技一流，泡茶的功夫也是一绝。
故而，不止我们小区的居民，其他好打麻将，喝茶的无一不是慕名而来。
“小江，明天帮我值天班呗。”说话的是我的同事王二。
我知道王二这赌徒又手痒了，工资刚到账他就按捺不住，看着他那副眼馋手痒的嘴脸我点了点头，一是因为王二这人大方，给他值班，他还能多加五块钱，二是回家也没事做，便答应了下来。
白天就瞎转转，我知道重点是晚班，看着门口的大黄早没了白天的睡眼惺忪，我也立刻警觉了起来，不一会大黄突然对着黑夜狂吠，我立即打开手电筒，这一看不要紧，眼前这衣衫不整、灰扑扑的人不就是王二嘛，他不是在打麻将吗，在这干嘛！
“王老哥，你咋了，怎么来值班室这了，还有你这衣服，咋个这狼狈。”王二看到我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抓着我不放，口中一直叫唤着“有鬼，有鬼...”。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我自然是不信，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属实让人于心不忍，我便一边安抚着他一边带他去值班室，想来他该是吓急了，连连喝了好几大杯水才平缓下来。
“王老哥，大半夜的你瞎叫唤啥，小心叫业主听了明天投诉你。”王二听着我的话眼中的惊恐又再一次浮现，嘴中一直念着有鬼。
实在没办法，我安慰着让他在值班室的备用床上睡下了，独自一人打着手电筒在小区转了一圈，什么异常也没有，就是今天李姐的麻将馆关得有点早，平时都得亮个通宵，今儿，真早。
果然啊！人不是机器人，都得休息，于是一边想着一边转悠回了值班室。
第二天清晨，王二总算是睡醒了，看着顶个鸡窝头、眼睛直直打转的他，我心中疑惑又起了，这人打昨儿底怎么回事，说有鬼我去看了，什么都没有。
小区里风平浪静，谁家小孩哭着找奶吃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大早买菜的买菜，遛弯的遛弯，和平时如出一辙，啥事没有，这人不会是输光工资怕回家挨老婆训，才在这演戏吧!
“王老哥，赌钱不顾家的确是不对的，这次你就好好同嫂子承认错误吧，嫂子那么好的人、不会太生你的气，顶多说你几次，不过你这样神经兮兮的，反而会让家里担心，听老弟一声劝，早点回去吧，今天我一个守着，不收你钱。”看着王二呆愣愣的模样我开口道。
王二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直溜溜的，看他这副症状，我无奈拨通了他媳妇的电话，不一会他老婆就来火急火燎的接走了人。
走时，他还死死瞪着李姐的麻将馆，果然这人该是又输钱了，心里不服气，又怕训。
一周后，小区依旧和和美美，去李姐那打麻将、喝茶的人还是一波又一波，没什么特别之处。
王二这厮休息了一周总算来上班了，我虽然爱钱但也顶不住天天不睡觉巡岗啊。
“王老哥，嫂子气消了吧 我听说嫂子还去找神婆给你叫魂，怎么？你还真做戏做全套、躺了一周啊。”
听着我的控诉，王二像侦察兵似的观察完周边环境后神神叨叨塞给我个护身符。
“小江，相信哥，麻将馆李姐那有俩小鬼，青面獠牙，专吃人心，那李姐茶里泡的是眼珠子，她不是开麻将馆赚钱，是开麻将馆放小鬼吸人精气，吃人心!”
听着他又开始神叨 我也没搭理他，只说：“我出去转转。”
转着转着，我又走到了李姐的麻将馆，李姐这麻将馆还是那样人声鼎沸，看着人人都在打麻将、喝茶，没什么异常，我便又转了回去。
一开门，值班室里王二和业主张麻子好像在商量什么事，我一进去他俩立即就噤了声，看着王二精神抖擞的模样，我笑了笑说道:“张大哥还有镇神养灵的功效啊，你这一来，王老哥他都不神叨了。”
听着我的话，张麻子笑笑说他家祖上是赶尸的，自然是有神灵庇护。我一听就知道是胡编但也没拆穿。
张麻子虽是业主，但也是个十足的无赖，他整天无所事事，守着他爹那几两退休金，他爹也是苦不堪言。
我虽知道业主最大，心里却瞧不上的便是他这样的人，故而没多谈我便离开了值班室到门口同大黄玩儿。
一天的时间转呀转呀转，便转匆匆结束在小区孩子回家吃饭的嬉闹中，我吃完老娘早上给我打的饭，和大黄又玩儿了会儿。
手电筒装满电池，收拾收拾便开始了我的夜间第一次巡逻。
这王二果然死性不改，又偷偷打麻将去了，我没多理他，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小区虽然挺大，但我转着转着没多久功夫便收工回了值班室，值班室灯火通明却无一人，我无奈抖了抖衣服上的灰，炉子上又添了块新煤，收拾完后便又拿着母亲不知道在哪儿给我找的书看得渐渐入了迷。
不一会儿，一声尖锐的女声撕开了这静夜，我二话不说直奔着声音的源头冲去。
是李姐的麻将馆！这声音是李姐的，她声音尖尖的，按现在来说就是夹子音，小区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人有这声。
李姐的店离值班室也就两栋楼三个拐弯，我一路狂奔到李姐的店内，店内狼藉遍野，李姐蓬头垢面，紫色的内衣散在收银台上，而李姐整个人楞楞的呆坐在地上，我第一时间是报警，当我拨通电话时，李姐疯了般扑来挂了电话，看着满房的狼藉，茶杯、麻将、牌等杂七杂八的乱成一团，李姐没事儿般的穿好衣服还给我倒了杯水。
“小江，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李姐没事儿，李姐这有点问题，可能今天太忙神经有点儿崩，没事儿，明天就好了。”李姐她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自己有病，我也不好说什么，我俩默不作声的收拾完她的店后，我回了值班室。
我身为一个男人，那屋内是何种味道我早已了然于心，我也知道李姐一个人不容易，丈夫当兵在外打仗丢了命，留她一个人实属不易，而我能做的只有常常去她的店外转转。
半个月后，小区里渐渐传出我最担心的事儿。
“哎，小江，今儿咱哥俩去李姐茶馆放松放松呗。”
“什么放松，我不赌钱也不喝茶。”
王二看我如实说后，大手往我腿上一拍，笑道:“我说的是放松，是男人都会。”
我没再理他，而是急忙跑向李姐的麻将馆，我知道李姐她不是这样的人。
一路上我被一群大妈拉住，她们口中向我说着什么李姐不是正经人，让我少和她接触。
我知道她们为什么拉着我说，因为从上次那事儿后，我便常常等着李姐开门，守着她关门。
渐渐的，也是这群大妈疯传我爱慕李姐，这事传到我老娘耳中，我挨了个大训。不为别的，只因为我老娘说李姐一个人天天开馆招待男人，不是个顾家的，还说我再去，她就同我断绝母子关系。
而我自然是以我老娘为先，就这样，后面我再去巡逻时也快快的逃离了李姐的店，生怕和她惹出个什么桃色新闻。
我怀着心中的疑惑奔向李姐的店中时，店外没有任何变化，就是店内李姐身上多了几只咸猪手，那些客人嘴中吐出的全是鱼腥烂虾的秽语，李姐看到我只是笑了笑，等她倒完客人的茶后，我们总算有了说话的空闲。
“小江，回去吧，我没事儿，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知道你因为我和你娘闹得很不愉快，我很抱歉，你回去吧，我真没事。”
又是这句话，好的坏的，她全说了，我只能回到值班室。
现在回想，要是当时勇敢一点，守在那就好了。
死寂的夜，在一声声警笛中被摇醒，看着大门口停下的警车，我心中说不清的不安，随着一户户的灯光闪起，人声渐渐淹没了警笛声。
我们一道小跑来到李姐的麻将馆店门口，王二倒在血泊中，他眼中有着满满的惊恐，手上还死死拽着一套理发店常见的假发。
看到王二身上的刀口时，我知道王二没救了，便也直接跨过他、进了店内。
两个警察在王二身边拉起了警戒线，我跟着警察的脚步移到店中，李姐手脚被绑着，嘴里被塞了条男士内裤，我呆愣着要伸手拿掉那脏东西，手却被身旁的女警拦住，她对着我摇了摇头。
看着李姐这副模样，我说不出话，心中有根线紧紧的拴着我，身体被无形的线套着，我忍痛同那线相互扯着，谁也不愿放过谁。
他们扶起我，搬了个凳子，我面对面同李姐坐着，我发不出声，她再也没笑着看我，而是直愣愣的盯着我身侧的那屋子，在她眼中我看出了绝望中满满的担忧，我不明为何是这种神情。
身旁那个女警察像是看出了不对，她转身推开了我身侧那门，我侧身望了望，里面坐着两个已经死去的小孩，这俩小孩被抬出来时，脸上画的像戏曲里的人物。
那看起来大一点的小女孩儿，嘴里还带着假牙，那个女警同旁边的同事讨论着这俩小孩为什么这样的装扮。
我扬了扬手，眼中满是心酸，想来这俩孩子便是那晚王二口中的小鬼。
不知过了多久，我渐渐恢复了神色，嗓子眼儿也可以发出声，老娘在一旁激动的要喂我水，我摇了摇头，那个女警给我做了笔录。
“我叫江蛟，牛城人，是繁星苑的一名保安，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作假，我愿承担一切责任后果。”
“麻将馆的李姐也就是李娟，她是我们小区的业主。在一个月前她疑似被人强奸，但她没让我报警，我的同事王二他定是加害人。
因为，有一次他衣衫不整，说是麻将馆里有两只小鬼青面獠牙，我想那小鬼该是穿戏服的那俩小孩儿。
王二应该还有同伙，他叫张麻子，也是我们小区的业主，他俩自打王二说驱鬼后常常在一块儿，就在今天中午王二还同我说让我和他一块儿去李姐那儿放松。
那王二口中的放松便是男女之间那点子腌臜事。
我知道李姐是被迫无奈，她不是那种人，我拒绝了王二，还去找李姐证实他们的传言是假的，可是李姐却同我划清了界限，接着便是这样了。”
做完笔录后我同老娘一块回了家中等消息。
在警方的几日调查后，事情快速浮出了水面，他们在一处宾馆抓捕了张麻子，他也如实招了。
他说王二在一次醉酒后想对李姐行不轨之事，却不想碰到了俩小鬼 。那鬼七面獠牙，长发拖地，发出的声音咿咿呀呀，好不渗人。
而他张麻子自诩主上有神，不怕精怪，便邀着王二再一次对李姐实施了强奸，这一次没有碰上王二说的鬼，倒是抓住了李姐的把柄。
张麻子这人说好听点有点脑子，但这脑子全是粪水，不值得夸赞。
在张麻子的长时间蹲点后，他发现李姐家里面有俩小孩，这俩小孩说不出话，估计是哑巴。
他还查出那两小鬼是李姐捡的孩子，因为李姐没送她俩去学校而是偷偷藏在家中自己教，张麻子便笃定这俩孩子是李姐的软肋。
因这两小孩儿是哑巴，不会说话，他便以此威胁李姐，如果她不听话，他就把这两个孩子捅出去。
在这年代，丈夫死了又独自带着俩不知名的俩小孩儿，传出去被人唾弃死算轻，对于李姐来说再也见不着这俩孩子才是最大的打击，故而只能从了张麻子。
此后张麻子便向外界传出李姐接外活，只要钱到位，他就帮着牵线。
人都是贱的且恶的，他们往往喜欢那些自己一开始遥不可及的神明，当神明遥挂高台时，他们口中除了称赞还是称赞。
但是，当那高台上皎洁的神明坠地时，他们不是怜惜，不是叹息，是想着如何玩弄那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是想着让她尝尝她曾经睥睨过的自己，哪怕他们清晰的知道，所谓的神是他们自己挂上去的，那神从来不曾睥睨过他们任何一个。
这一点，他们一直清晰明了。
而就在此刻，对于他们来说，坠地的神不配他们曾经的信仰，仿佛将她骑在身下，自己便是那万人之上的王；仿佛那样自己就征服了全世界，实在可悲。
王二同张麻子这个人没啥区别，都是人渣。
王二的死，据张麻子交代是因为王二想白嫖李姐，张麻子觉得亏了笔钱，便假意同王二商量，在李姐身上玩点儿变态的。
这就是为什么李姐被拴住手脚，捂住嘴巴，发不出声的原因。
这俩人渣，竟然觉得看表情让李姐绝望才能寻得刺激。
王二这人没脑子有脑子也是精虫上脑，没多会便就这么同意了张麻子的提议。
当王二玩的正起劲儿时，张麻子他突然说有小鬼，吓得王二尿失禁，可当他转头时才发现是张麻子骗他的。
王二气愤的拿着那假发逼问张麻子，张麻子这人不是个善茬，没多会便几刀给王二捅了。
快断气时的王二看着张麻子硬生生捂死了那俩小孩儿，他才知道那俩小鬼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而张麻子早就知道他们是人，是张麻子骗了自己，李姐麻将馆根本没有小鬼，李姐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而是为了保护那俩孩子。
而那天晚上出现的小鬼也是这俩孩子看王二压在李姐身上假装鬼吓他的。
王二死前有过悔意吗？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这样的人，该是下地狱的。
而李姐眼睁睁看着俩孩子断气，她刷的一下没了神。
张麻子看她那样便自知没筹码，便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李姐。
就是这样恶鬼一样的人，死的却那般舒坦。想来估计他祖上真的有神！
张麻子被捕后，我向警方申请料理李姐和那俩小孩儿的后事，看着一大两小的墓碑，我言不尽心中的酸涩，摸了摸口袋中王二给的护身符，我气愤的扔在李姐和那俩小孩儿看不见的地方。
李姐的墓旁我特意种了两株杉树，风一吹，就咿咿呀呀，摇来晃去，高高的青杉树，生机勃勃。
想来，她的身旁再没有麻将碰击的声音，倒是两侧，一手一只小屁孩，有得她烦了 。
“妈妈”都没喊过，天天呀呀呀，吵得她耳朵发麻。
这件事后小区内说什么的都有，但那些诋毁，我没再理会，因为李姐说的对，她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而且做的极好，她们才一直蛐蛐个不停。
值班室内终于多了三个人，我，退伍老兵张国栋，毛头小子李舸。
他们没问过我这件事，我也没提，就这样我们一起在繁星苑待了一年又一年。
我那老娘脾性虽大，但我迎回李姐和那俩孩子的遗像时，她没多说什么。
家中桌上四张遗像，我那老爹，李姐，那俩小鬼头。
每每回到家中，看着桌上那一尘不染的像，我知道定是老娘清晨时擦拭过的。
看着干干净净的屋子，我转身出门拍了拍肩上的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