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带着高荷去了园区的购物中心，那里活像国内的小社区，菜市场、超市、药店、理发店、按摩房等应有尽有。
高荷为此叹为观止，这里的许多商品都是国内制造，那些熟悉的包装袋的文字和图案，是她此时难以言说的痛苦。
人群中，有背着枪的士兵，也有拿着电击枪、穿着休闲服的男男女女；他们三五成群，贴身控制着看起来精神萎靡的人。
杜告诉高荷，那些被贴身控制的是猪崽子，他们出来购买生活用品、放风，但是会被看守牢牢控制，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这些能出来放风的猪崽子是做成了业绩后才会有的待遇！”
杜说这些显得满不在乎，眼睛始终停留在陈列有致的蔬菜瓜果之上。
“那些人……报警也没有用吗？”高荷眼神空洞，她问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
“回去后我教你怎样操作烤箱，听说你们中国人的早餐大多数很油腻。”
高荷不再多问什么，只管跟着杜走。
路上会路过高荷前夜睡过的那栋大楼，杜告诉她，那几栋大楼里囚禁着许多中国人，他们会被暴力逼迫，用各种社交软件等途径诈骗身在大陆的中国人。
高荷唾弃那高楼，她一路小跑，把杜甩得老远；可一抬头，却猛然看到那日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男人，像死猪一样躺在一辆电动三轮车的车厢里！
虽然他满脸是血，可他下巴中央那颗大黑痣仍然无比醒目！
确切来说他已经死了，因为他苍白的脸在干涸的血迹之下静静诉说着死亡，扭曲的肢体在破烂的衣服下破碎着安魂曲的乐谱。
高荷震惊得说不出话，她半张着嘴巴，像塑像一样一动不动，视线跟着三轮车远去的方向模糊而模糊。
杜提着一篮子蔬菜水果，从高荷身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我还以为你是想逃跑！”
高荷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远去的三轮车。
“你看到什么了？”杜顺着高荷的视线望过去；
高荷说:
“他们打死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我亲眼看着他们把他打得半死不活……”
“所以当我告诉你不要逃跑，被抓回来的后果很严重，你说你已经知道是什么后果了？”
高荷点点头。
“你要习惯，在这里，死人是常事，那是专门拉死猪崽子的车。”
高荷胃里翻江倒海，就像被人拿着一根棍子，像制作凉粉那样不停地搅动。
她连忙跑到路边的芒果树下，扶着树杆呕吐！这几天本就进食甚少，这一吐，胃液几乎都吐尽了。
杜拍着她的后背说:
“走吧，先回去。”
下午，杜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苏豪把车停在了门口，冉进也帮杜搬行李。
高荷顶着苍白的脸色帮杜拿一些瓶瓶罐罐，苏豪察觉出了什么，他看着杜，杜眨眨眼睛，苏豪立刻意会。
“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不舒服？”冉进问；
“可能是没有休息好！”高荷有气无力地说道；
“抱歉，我睡眠太浅，昨晚让你睡折叠床，今天晚上你可以睡在床上，房间以后就是你的了。”杜笑着说。
高荷点点头，杜走过去拥抱了她，说:
“记住我给你说的话，好好工作，一切都会好的。”
“谢谢你！”
三个人上了车，车辆启动，杜挥挥手笑着说:
“再见！”
高荷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她靠在门上，望着高大的棕榈树，就像纯真的小孩以稚嫩的脸期待着对于蓝天、未来的希望一样。
她想，自己也许永远也飞不出这片天了。
车辆向出口驶去，苏豪从后视镜里向后看，只看到了她苍白的侧脸。
高荷搬进了杜的房间，舒适的大床、单独的卫生间、淋浴间……这比她在国内租的房子大多了。
她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它们大多数都是连衣裙。
收拾好自己的房间，她躺在柔软而陌生的床上轻声哭泣，她很想沉沉睡一觉，可理智驱使她拿起脏拖把走向了洗衣房。
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
月光下，苏豪停下车，透过车窗瞥一眼洗衣房的灯光，他深呼吸，再下车向大门走去。
高荷听到了开门声，她装作没有听见，继续用力洗那只可怜的拖把。
洗衣房传来流水声，苏豪呆了几秒，然后上了二楼。
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高荷如释重负，她不知道该如何与这个看起来冷酷、神秘、腰间别着手枪的老大相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的确是她的老大。
楼梯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声音从上至下，高荷瞬间紧张起来。
客厅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高荷不敢回头，只是用力搓拖把。
一只拿着手机的手从侧面伸到了她面前，她低头一看，那是自己的手机。
苏豪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他看着她的侧脸，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他心间流淌而过。
高荷转过身，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苏豪，苏豪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并闪躲着她的眼神，用浑厚的声音轻轻地说:
“你的手机还给你，你自己保管……给你家人报个平安。”
高荷难以置信，她内心欢呼雀跃，面上仍然克制着；
“谢谢你！”
她感激地道谢，双手在裙摆上擦了擦，从苏豪手中接过了手机。
指间接触的一瞬间，似微微春光泛过皮肤的感觉是那般地强烈。
“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不用道谢。”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
“也不能太频繁了，也不要随意在外人面前用手机。”
“嗯，我明白了。”
“你早点休息，我先上楼了。”
苏豪向二楼走去。
他将那只手放在胸口，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此时如此珍视这只被高荷不经意触碰过的手。
高荷放下拖把，快步回到房间，开机，电量充足，于是，她颤抖着手指拨通了家人的电话。
苏豪回到房间，眼睛情不自禁地看向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那是高荷的电脑。
他伸手去触碰它，却连忙把手缩了回来，就仿佛被旱天雷猛然一惊；他跑到沙袋面前，一拳又一拳地猛烈击打……任凭汗水肆虐，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看得出来，他误入了纠结编织而成的网里，以为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是因为那纯洁的白，白成了错觉，从而悸动不堪。
“错觉！”
他咬着牙齿说。
高荷流着眼泪向家人诉说遭遇，她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了。
电话那头，高荷的父母激动万分，同时，守在家里的，还有市公安局派来的警察。
7名年轻男女外派泰国分公司的途中失联，这已经成了热点新闻！各种层出不穷的阴谋论、关于缅北诈骗园区、东南亚犯罪集团的大小文章、链接铺天盖地，大批的记者分别赶到了7名失联者所在的家庭住址。
而高荷所在的老家，许多记者和自媒体被警察和村干部拦在了村外的大马路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新消息。
高荷并不知道这已然成为了国内关注度最高的新闻，她忍不住向父母哭诉自己这两天的遭遇以及各种触目惊心的画面。
负责高荷案子的是一个叫程慎林的警官，他三十多岁，却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办案经验。
他从高荷父亲高又才布满老茧的手中接过电话，然后放在了桌子上，而高荷的母亲文远芳早已泣不成声。
程慎林支开了高又才和文远芳。
听到程慎林表明身份后，高荷冷静下来，程慎林告诉她，电话正在录音，可却无法追踪她信号所在地的终端服务器位置。
“我没在泰国，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大其力一个犯罪集团的大本营里……”
“那其他6个人呢？他们现在也和你在一起？”
“我不知道那2个男的到底在哪里，另外4个女的，应该是被送去出卖身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们不是自愿的，我也险些被送走，但是被一个类似于小老大的男人选来做了保姆……”
高荷尽力抑制着情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全盘告知。
高荷用微信发送了自己的定位，程慎林点开一看不禁满头大汗！他那张充满正气的脸此时有了些许扭曲；
定位区域一片空白，最近的地标是十几公里外一条叫做美塞的河，再往前就是泰国的边境了。
他缩小定位，地区位置显示是在大其力。
“大其力在金三角，你们是被绑架后从泰缅边境偷运过去的。”
高荷绝望地说:
“我知道金三角是什么地方！这里戒备森严，逃是逃不了的，我亲眼看到那个男人被打死，再被运出去。”
程慎林沉默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高荷。
“我们7个人来自不同的省份，那家公司去查了吗？我分析了一下，那肯定是家骗子公司，表面手续齐全，其实暗地里就是为了把年轻人骗出国，然后再拐卖！”
“那家公司早就人去楼空了，至于具体的细节，只有成都那边的同行才知道。”
“那我还能回家吗？”高荷带着哭腔问；
程慎林毫不犹豫地说:
“那是肯定的！大使馆已经出面交涉了，你们一定会回家的！”
“这里是金三角啊，三不管地带，交涉又有什么用？前一个保姆告诉我，这里是军阀控制区域……”
程慎林低头陷入自责和愤慨之中，任何安慰的话都只是苍白的词藻。
“高荷，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你不要灰心，先保障你自己的安全！”
“你们是没有看到啊，这里面很多中国人，他们残害同胞，简直不是人！”
“很多都是国内的通缉犯，也有早就入籍其他国家的华人……总而言之，你要先保护好自己，目前来看，你应该是安全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叫苏豪的男人，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真名字！他有枪，看起来非常狠，他一定杀过人！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就杀了我！”
“不要丧失希望，你一定会获救的，一定！但是你不要擅自行动，万一逃跑失败，你会有生命危险。”
“我哪里敢跑？他说，电话也不能用得太频繁，这里是有规矩的。”
“你说的这个苏豪，我会汇报上级，查查他。”
“听那些人的口气，他管的那一块是属于这里的合法产业！这个集团，合法、不合法的产业都有，至于他具体是管什么的，我现在还不得而知。”
“高荷，你提供的信息很重要，但是你需要自保，不要随便打听，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知道的越少，你越安全。”
“我明白了！”
“还有，现在全国都在关注这件案子，除开你父母家人以及我的电话外，其余的电话一律不要接，特别是记者，我会加你的微信，电话不方便，我们在微信上说。”
挂断电话后，高荷如释重负，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
可困扰她的是，苏豪为何要把手机交还与自己？她实在搞不懂他看起来深沉、浓重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