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若宇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强忍痛楚却仍撑着身子怒视自己的苏玖鸢，又哆嗦着回手去够着，那枚直直插入自己后颈的簪子。
苏玖鸢竟然敢杀他！
他可是太子！
她怎么敢！
“你很该跟你老子一起下去，向圣祖谢罪！”苏玖鸢毫不犹豫地飞身上前，握着金簪的手又狠狠深插，复又一扭，金簪利落拔出之时，商若宇的鲜血喷溅在了她的脸上。
苏玖鸢畅快一笑，妖冶绝俗的面上，却露出武人的英气，这般诡异的画面，看的人心里发毛，只觉得此人现下浑身，都散发着骇人的癫狂之气。
这一刻，苏玖鸢只恨自己杀得太晚。她早该抹了他的脖子，再不听他的聒噪之言。她很该在被囚禁宫里的第一日，就先去杀了那个虚伪至极的狗皇帝。
什么忠君，什么爱国，这一刻都像个笑话，通通都是笑话！
可惜苏玖鸢明白的太晚，面对全家四百三十七条人命，她毫无办法。只想着在临死之前，能带一个商家人走也算是赚到。
那些上前来拦的内监，似是在这个素来清冷孤傲的太子妃身上，看到了苏侯上阵杀敌的杀伐之气，不由得脚步虚浮，腿肚子酸软，无人敢冒头上前。
没人知道，从来都是端雅娴静的苏家大小姐，其实练就一身好功夫。一直以来端着京都第一贵女名号的她，无论是飞刃还是舞剑，均不逊于沙场男儿。
“疯了，太子妃疯了！”
“不！快来人！太子妃，啊不，苏氏罪女行刺太子！”
缓过神来的内监一边后退，一边扯着尖锐嘶哑的声音叫喊着，唤来了大批的皇家侍卫冲进来，将手握金簪的苏玖鸢扣在地上。
洛春扑上前去想护住自家小姐，却被侍卫一刀砍在胸口，滚烫的鲜血溅了苏玖鸢一脸，烫的她睁不开眼。
远远的，洛春在意识消散之前，她不甘心地瞪着眼睛一双杏眸，手掌拼着命撑开死死向前伸去，想去触碰一下自家小姐。
她那原本该一生顺遂的小姐，那从来都是不染纤尘的天之娇女。怎么可以让那些侍卫像对待牲畜一般，被屈辱地踩在脚下。
“小......小......”
那一声小姐到底是没能完整地喊出声来。
洛春的眼里落下了最后一滴泪珠儿，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堵住了她喉头的话。
直至断气，她也没有闭上双眼。
苏玖鸢的脸被狠狠摁在青砖地上，外头阴郁的光混杂着尘埃飞扬散在自己眼前，她似是被万箭穿心一般，痛的无法挣扎。
只得无助地眯了眯眼，小声呢喃，语气里有娇软的委屈，“爹爹，娘亲，我好想......”
她这副样子看起来又极为可怜，仿若方才利落杀人的不是她一样。
一个侍卫极伶俐地，突然似发现了什么。
他捏起苏玖鸢的下颌，忙向身后的统领道，“不好，她服毒了。”
这时的苏玖鸢已经痛的几乎失去了意识，她只能听得几人脚步凌乱，齐齐让开一条路来，众人唤了一声“掌印大人。”鲜血干涸，糊住了她的羽睫，苏玖鸢只觉得眼前一片猩色朦胧。
有人推开桎梏住自己身体的侍卫，扶起了她越发子感到沉重的身体。那人将自己揽入怀中，试图撬开她的嘴，可她却再也无法挣扎。
无用功罢了，苏玖鸢临死前这样想着，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是一出死局，没人能逃得开。
并非她服毒，而是她早已身中慢性剧毒许久。因着无心酒的缘故，直接将本该过些时日才发作的毒性催逼了出来。
这是冬天，没有蝉鸣，没有花落，只有飞鸟盘旋在这似是被雪冻凝住的宫殿上空，不知是在为谁啼叫悲鸣。
忽地天上刮起一阵寒风，微弱的风在这空旷肃穆的皇家殿宇甚至没有吹起任何波澜，却好似卷走了谁的冤魂，没有凄厉地哭诉，只有不甘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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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鸢，醒醒，阿鸢......”
苏玖鸢只觉大脑一片混沌，恍惚中听得耳边似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谁？
谁在说话？
苏玖鸢迷蒙地睁开一双凤眸，映入眼帘的是丫鬟可秋。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阿鸢，你可算醒了。”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苏玖鸢撑起身子，环顾四周，可屋内只有婢子可秋一人，另一道说话的声音，却不是从可秋嘴里发出来的，却是从自己的脑子里发出来的。
那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谁？
苏玖鸢不由得呢喃道：“你是谁。”
“小姐，我是可秋啊，小姐不认得可秋了吗？”可秋急切地求证，吓得险些哭了出来，她也确实哭了出来。
“是我啊，我是张曦，你不记得我了吗？”
一边是婢子可秋惊慌失措的泪眼，一边是另一道声音从苏玖鸢的大脑里响起。
张曦，苏玖鸢心底微颤，思绪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那段被囚于太子府困顿无助的日子里。
那时自己刚嫁与商若宇，却发现这太子府不过是个吃人窟，而商文帝忌惮苏家，又恐苏张两大家族联手，急切的在朝堂上打压侯府。
苏玖鸢夹在中间，左右都是为难。可路是自己选的，为免亲族担忧，苏玖鸢生生忍下了太子的磋磨。商若宇虽非良人，但念着当时苏家和张家的势力，在太子府的待遇倒是不必多言。但也只是衣食无忧，只要不出太子府，苏玖鸢在园子里倒是通行无阻。
那一日，苏玖鸢恹恹地逛着园子，在太子府的一个偏殿，她碰巧遇到了张曦。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张曦整个人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不知被饿了多久有气无力的瘫在床上。可见到自己进屋的时候，眼睛里却闪过亮晶晶的光。许是很久没见到生人了，张曦很是兴奋，她撑着手臂硬是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倒极有精神。府里拜高踩低磋磨人的手段并不新鲜，她着人给张曦送了些吃食，张曦便视她如知己，滔滔不绝的讲了许多话。
那是苏玖鸢寂寥生活里难得欢快的一段时光，有人作伴，日子便显得没那么难熬。
她说她叫张曦，不是这个地方的人。她夸苏玖鸢生的好看，比她来到这里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她说着一些苏玖鸢不太能听懂的话，听着她不知疲倦的讲了许多家乡故事。
然后有一日，她卸下强撑的笑脸，崩溃地对着苏玖鸢哭泣。
她说她以为自己从她的家乡来到这，她有满脑子的惊世才学。她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操纵一个国家，她以为她有能力扶持一个无能皇子做帝王。她说有一天她终于发现自己选错了路，信念崩塌的那一刻，她只想要去看看她没看过风景，山林溪河，长河落日。
可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太子商若宇，却不愿放她自由，将她囚禁于此。她说她后悔了，不该自负才情，却落得这般下场。
然后那一日，苏玖鸢说，“我帮你逃了吧。”
“我逃不出去了，阿鸢，小心商家。”张曦哭着说，看向自己的眼里闪着希冀的亮光。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张曦。
三日后，张曦所住的破败院落着了一场大火，她死在了困住她的太子府。
彼时苏玖鸢还不懂张曦说的那些话，只以为她是告诫商若宇并非良人，没曾想她似是看到了苏玖鸢的结局，才说了那番话。
可张曦没逃出去，她也没能逃出去。
她们都被困死在了那座吃人的皇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