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这些，倒叫苏玖鸢怎能不恨。
可恨又如何，重生这般怪力乱神之说本就惊世骇俗。
若是再说前世种种，怕是要吓得祖母去大罗仙观请真人来做法驱鬼了。
可张曦口中的话本子，到底也是自己上一辈子亲身经历之事，苏玖鸢总也无法真真的只把自己当做一个小说里的人物。
兄长的惨死不是假的，母亲的千刀万剐也不是假的，那些痛彻心扉撕心欲裂的过往都无法作假。
不过眼下柳宁慧尚且只有十四岁，刚住侯府不过一年光景，想必暂时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往后的日子，苏玖鸢自会与她慢慢地算这笔账。
柳宁慧这边，看着刚醒过来的这位表姐，虽是面色惨白，却难掩一身矜贵之气，心里涌过一丝妒意，又见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实在阴冷诡异，心底又添上几分惧意。
这表姐待自己素来亲厚，如今这刚醒过来，怎得这般看着自己。
“表姐......”
“多谢表妹来看我，倒叫表妹担心了。当时突闻噩耗难免忧心上头才晕厥过去，左不过叫府医调养两日便好了。”没等柳宁慧说完话，苏玖鸢便恢复心智，如往常般回道。
“无碍便好，表姐也莫要过于忧心，只道是吉人自有天相，想必世子定会无恙，全须全尾地回京。”柳宁慧见苏玖鸢恢复往日模样，悬着的一颗心也稍定。
“多谢表妹宽慰，不过是死生有命。”苏玖鸢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她当然不必忧心，因为三年后，这位失踪的世子便会带着两岁的儿子和异国娘子回京恶心她了。
“倒是你，眼下已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怎得出门还穿的这样少，可小心冻出病来。”苏玖鸢状若担心地看着衣着单薄的柳宁慧，不由开口问道。
“叫表姐担心了，原是我听闻表姐醒过来，一时着急忘了披个袄子。”柳宁慧语气柔柔，面上有几分不好意思。
“你这丫头也是关心则乱。”苏母忙召唤人来，一旁的张妈妈心领神会，将张氏今日出门穿的那件狐锦大氅拿来，披在了柳宁慧的身上。
“表小姐且披着吧，外头还下着雪呢，你素来体弱，可别着了病。”
“这。”柳宁慧面上是无措，身体微微推拒着张妈妈的动作。
可眼底那未能掩去的窃喜却被苏玖鸢看在眼里。
原来如此，柳宁慧一向都是这样。
想要什么从不直说，只装娇弱扮可怜的引人主动送到眼前。
前世种种在苏玖鸢脑中闪过，她仿若才开窍一般，只在心里笑着自己的愚蠢。
这大氅是极珍贵的，单是领子上那一整条的火舞狐整皮便是千金也难寻来。
这还是苏家嫡子今冬从边塞回京前，猎了几日才幸得了一条，专门带回来孝敬苏母的。
后叫苏母叫人制成了这素锦大氅，火舞狐狸毛色油亮，柔软无比，火焰般的皮毛泛着暗暗金光，穿着站在太阳底下，衬的穿此大氅之人好不金贵，一时见过的众人都道小将军孝顺，惹得苏母十分开怀。
以往柳宁慧靠此办法，这些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总不会即刻还回去，只过些时日状若无意提及此事，送的人也只觉得不过是个小物件叫别再提。
可如今，苏玖鸢心里发笑，此后可断不能再叫柳宁慧这些小手段骗了去。
“这大氅是表兄长送给姑母的，我怎好穿在身上。”柳宁慧适时地在语气里添上些惶恐。
“无妨，左不过是件衣裳。”苏母一贯的没往心里去，儿子孝顺，总寻些好东西回来孝敬自己，一来二去的，库房都堆不下了，倒也就没当个宝贝了。
柳宁慧正准备笑着应下，苏玖鸢却突然开口道，“虽不过是件衣裳，可这大氅到底是按照母亲庄重典雅的风格裁制，这狐狸毛成色又张扬，表妹一向是喜欢素净的衣裳，且尚在孝期，若是穿了出去总归要有人斥她不孝。”
“倒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了。”苏母只觉女儿思虑周全，不由点头。
苏玖鸢招手，唤丫鬟取了自己的竹青云锦斗篷来给柳宁慧披上。
眼看着都递到手前的大氅没了，柳宁慧心里的怒火炸起。
表兄长回京那日，她便一眼相中了这漂亮的狐狸毛。
若是能穿着这身皮毛制的衣裳出街或是去诗会，她简直不敢想象旁人看了会有多羡慕。
无数次的，柳宁慧在梦里梦到自己身穿大氅尊贵无极的画面，醒来时面上都是笑着的。
如今，这大氅与自己失之交臂，换来的却是这素色斗篷，虽说料子看着也着实不错，可她为了佯装淳孝，也真真是受够了这些没滋味的颜色。
可她还是强忍着妒意，强牵起一抹笑容来谢过表姐，随后悻悻离去。
回去的路上，柳宁慧憋了一肚子的气，为免落人口实，一路上都端着笑脸。
可一进自家院子，她便直接扯了那云锦斗篷来甩到地上，恨恨地回了房间。
素雅精致的斗篷粘上了雪水和泥泞的土，染脏了一片。
柳宁慧刚坐下不过喝了一盏茶，正暖着身子在心里暗骂苏玖鸢坏她好事。
刚想着，丫鬟却来报，说苏玖鸢派了人来，柳宁慧只得又演起高兴，叫人请进来。
来的是苏玖鸢的大丫鬟洛春，只见这位跟着自己表姐从小长大的丫鬟，养在侯府里，虽只是个奴仆，通身的清雅气质却比自己还更像个小姐，叫柳宁慧心里又是一堵。
洛春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才开口道，“表小姐安，我家小姐只叫我来向表小姐谢罪呢。”
此话一出，惊的柳宁慧差点站了起来，她稳了稳心神，忙问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实在是折煞我了。”
“我家小姐初醒之时头脑不清，方才想起给表小姐披着的云锦斗篷，是老太君前年制的，用的是宫里赏下来的料子。我家小姐只道是，不好叫人瞧见御赐之物穿在了旁人身上，若是引人非议侯府对皇家不敬，那可真真是罪该万死。特命我前来，找表小姐把云锦斗篷讨回去，好叫表小姐见谅，可千万莫要怪罪我家小姐。”
此话一出，方才刚隐下去的那一抹怨毒霎时炸起，柳宁慧强撑着笑意叫人拿了过来，还不住地跟洛春道，“这是哪里的话，方才也不过是表姐怜爱，怕我冷着，我怎会是那多思之人。倒是我不小心了，方才回院子里脚下一滑，摔了一跤，这斗篷怕是沾了灰，原想着要洗干净了再给表姐送还回去。”
“回表小姐，我家小姐说无碍，她猜到雪天路滑，人难免会有走岔路跌了跤的可能，叫表小姐千万莫往心里去。”随后洛春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示意随心的小丫鬟领了斗篷回了院子复命。
这是何意？方才燃起的那点子怒火瞬间被恐惧占领，柳宁慧的面色由青转白，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心底涌起密密麻麻的惶恐。
苏玖鸢如何知晓自己会这般行事，叫丫鬟来说这番话，是借机敲打自己的吗？
如何这斗篷穿在自己身上便是对皇家不敬了，她这是在羞辱自己吗？
想着这些，柳宁慧心里难免是又怕又冤，几天几夜的都难安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