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军，看看俺们猎到啥了？”
一声粗犷的大嗓门西川话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李琎将一名伤兵腰间的绷带打个结这才站起身来。
只见，几名士兵费劲的将一头中箭毙命的鬃猪扔到地上，不小的响动将地上的土石砸出一个凹坑。
附近忙碌的兵卒纷纷围拢过来，眼中泛着对肉食的渴望。
“嚯，恁大的家伙！”
“怕有两三百斤了吧？”
有人低声议论着，甚至已经开始不自觉的吞咽着唾沫。
李琎亦缓步来到那头野猪旁边，伸手摸了摸粗黑如刺针般的鬃毛，不由笑问：“此物是王校尉所猎？”
姓王的那名千牛卫校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俺那两下子监军又不是不知道，是您这位护卫猎到的。”言罢，他对着身边一脸浓髯络腮胡子的突厥人努了努嘴。
“但俺也不知没有收获。”
似乎觉得落了下乘，他又指着身后士兵搞来的一些蘑菇和野菜得意洋洋的说道：“这些蘑菇就是俺拾掇来的。”
李琎瞥了一眼士卒装在头盔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蘑菇，心里嘀咕着。‘真是才出虎穴又入毒窝，还好这家伙表现欲望强烈，提了一嘴。不然好不容易从吐蕃人手里逃出来，恐怕又会被蘑菇给毒死！”
相比肠穿肚烂痛苦的死去，他倒宁愿栽在吐蕃人手里痛快些。
青海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是秋高气爽入夜便冷的厉害，士卒们七七八八围在篝火边取暖，不时言语几句。
黑鬃猪早被切割好了，分配下去之后，一些被士兵迫不及待的扔进烧沸的锅里炖着，也有人干脆直接削了根木棍将肉放在火上烧烤。
李琎将筛选出来的蘑菇一股脑扔进铁罐中，拍了拍手中的残渣，视线在篝火边的几人身上扫过。
近两天的相处下来，他旁敲侧击的将同行几个重要之人的姓名和来历摸了个清楚。
坐在李琎身侧正烤着肉的虬髯汉子名叫‘阿史那元真’是一名突厥人，六年前自己的便宜老爹还未去世时他便来到府中做了护卫统领，颇为忠心！
忙碌的昆仑黑奴唤作‘波洛’，他正从马袋里取出两张形似馕的面饼掰碎了扔在冒着腾腾热气的锅里。此人乃是府中的家奴，因为身强力健所以和死去的另外一人随同李琎赶赴陇右。
操着一口浓重西川口音，正咧着嗓子和另外两人闲聊的千牛卫校尉叫‘王启年’。他被皇帝任命为陇右监军后，这一校三百人的千牛卫同行保护他的安全，只可惜败仗之后又遇血战，现在只仅存九十余人。
王启年对面两人，一个叫麻五，另外一人却是个矮壮的回纥人。这两人是散兵中稍微有些能耐的队正，李琎将他们临时提拔为旅帅来管理那些沿途收拢的兵卒。
大唐自立国以后，兵制几经改革。天宝时期又有不同，但总体大差不差。
分别是：五人为伍，有伍长。十人为伙，设伙官。五伙为队，设正副队正。两队（百人）为旅，有旅帅。三旅为团，置校尉。
千人为营，由都尉统率。比营更高的则是军，凡三营至十二营不等，
军有大有小，小的不过三千人，大的则在一万两千人上下。统军者，有别将、偏将、郎将、兵马使，根据官职高低大小不同分别领军。
其中的队正与旅帅算是不入流的低级军官，品级在流外三等到正九品之间。
李琎最后将视线落在三名关中汉子的身上，这也是出京时从府中随行的护卫，只可惜十多人现在就只活了这三人而已，他们亦坐在左右偶尔闲谈两句。
这里不过区区九人，便有四个不是汉人。可见大唐各族投效，包容万象。
“哎呀！俺的肉给烤焦了。”
王启年只顾着聊天却将烤肉这茬给忘了，他连忙将木棍从火中取出，拍了拍焦黑的烤肉塞进嘴里大嚼着，眼睛却盯着锅里将要煮好的食物，口水更多了。
他滑稽的窘样倒是颇显可爱，惹得旁边几人不由笑出声来。
李琎觉得一路紧绷的心情在这样的氛围中似乎平息不少，微一收敛笑容询问：“王校尉，你们西川可是有一种吃法叫做火锅？”
王启年微微一愣，看了看架在火堆上的铁锅随即反应过来。“监军说的可是暖锅？的确是从俺们西川传入中原的。”
他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现在大唐的公卿大臣们一到入冬都喜欢这种吃法，
听说甚至已经流传到西域诸国去了。”
此时，李琎等人围在篝火旁，手里拿着简易的筷子在锅里捞食儿，倒与涮火锅有些异曲同工之感。
锅里的食物咕咕作响，腾腾的热气给风寒夜冷的林地增添了许多温度。
天际朗月泼洒下清冷的月辉与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篝火呼应，使林地中间的这处空旷地带幽光一片。
吃饱喝足，战后的失落与惆怅让人难以入眠。于是三百余士卒纷纷扎堆，或坐或蹲的在篝火边沉默着取暖。
旁边坐着的波罗用手抚摸着悬挂在脖子上的一块铁牌，不知所想。
李琎往他身边挪了挪，伸手接过那块铁牌。
小铁牌上铸有一行楷字：‘京畿道，汝阳王府，壮奴！’
大唐百姓的身份证乃是鱼符，而这块小小的铁牌便是奴隶的身份象征！若无此物奴隶会被收押没为官奴从新发配售卖。
在昆仑奴惊讶的目光中，铁牌的绳索已经被李琎扯断，随即被扔进了火堆里。
“郎……郎君。”波罗有些语无伦次，不知是获得自由的欣喜亦或是失去主人后的不安。
“你救了我，作为奖励从今往后你将不再是奴隶。等回到长安后我会替你上籍造册，可以选择离开。当然，如果你还愿意继续留下来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李琎说的轻描淡写，波罗愣在原地还处于突然获得自由的震惊中，他觉得身为奴隶救援主人不是应该做的吗？
“郎君，地上冷。”
阿史那元真将那张剥下来的鬃猪皮递给李琎，示意他铺在地上以免受寒。
李琎对着阿史那元真点了点头，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两天，但这个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做事的突厥人，还有黑奴波洛都很对他的胃口。
“哎呀！俺有些想家了。也不知道婆娘和娃儿在长安如何了？”
听着王启年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李琎恍惚感觉脑海中有个声音在告诫自己。
“一定要活着。”
“回到长安去！”
可当他定气凝神时，那声音却又消失无踪，只闻见篝火“噼里啪啦”的爆柴声。
